第一次循环醒来时，
我惊恐地发现全机乘客都用一种悲悯而诡异的眼神盯着我；第一百次循环，
我已能准确说出邻座女士隐藏的胎记与漂亮空姐的秘密刺青的位置；第一千次循环，
我的灵魂被时光不断腐蚀，没有了法律和道德的约束，我的恶念在不断加深，
我觉得我已经不正常了。01意识是被一阵剧烈的颠簸给摇醒的。眼皮沉重地掀开，
入目是机舱内恒定的、略显昏暗的灯光。广播里传来机长平稳的嗓音，
带着某种经过严格训练的、安抚人心的磁性：“各位旅客请注意，
我们目前正在飞越一片不稳定气流，请您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新加坡到纽约，
SQ24，全球最长的直航航线。超过一万五千公里，近二十个小时的航程，
足以让人看两次日出。我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股刚从睡梦中挣脱出来的混沌感。
脖子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别扭的姿势而有些酸疼。就在这时，飞机猛地向下一沉，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心脏。旁边过道一位正端着饮料的空姐踉跄了一下，
托盘里的橙汁泼洒出来，有几滴溅到了我的袖口。冰凉的触感。“非常抱歉，先生！
”空姐稳住身形，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歉意，立刻抽出纸巾要帮我擦拭。
“没关系。”我摆了摆手，自己接过纸巾擦了擦。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名牌：艾米丽，
一个很常见的名字。颠簸持续了十几秒，逐渐平息。我解开安全带，准备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站起身时，视线掠过周围的乘客。左前方靠窗的那位商务男士，
手里摊开的财经报纸停留在同一版面；右后方带着婴儿的年轻母亲，
正以一种完全相同的频率轻拍着怀里的襁褓；斜对角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手里捻动着一串深色木料的念珠，嘴唇微动，念诵着听不清的经文。用冷水扑了扑脸，
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血丝。回到座位，吃了三次飞机餐，
困意再次袭来，我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
又是一阵熟悉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剧烈颠簸将我惊醒。
广播里传来机长平稳得没有丝毫变化的嗓音：“各位旅客请注意，
我们目前正在飞越一片不稳定气流……”我猛地睁开眼。旁边过道，
那位空姐艾米丽正端着饮料走来。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踉跄，托盘里的橙汁泼洒出来，
有几滴，分毫不差地，再次溅到了我的袖口。冰凉的触感。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02“……循环？”这个念头第一次冒出来时，显得如此荒诞不经。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传来，不是梦。空姐艾米丽带着同样的歉意表情，
递过来同样的纸巾。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表演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纯粹的、对意外事件的职业化反应。我拒绝了去洗手间的提议，固执地坐在座位上，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开始疯狂地回忆一切细节。起飞前，我在樟宜机场喝了杯咖啡，
看了航班信息屏，SQ24，准点。登机，找到自己的座位52K，靠窗。
旁边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时髦女士，穿着质地柔软的米色针织衫，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第一次颠簸，第一次醒来……我猛地扭头看向旁边的女人。
她依旧在专注地看着自己腿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些复杂的设计图纸。我清楚地记得，
在上一个……“周期”里，大概在第一次“醒来”后，她曾起身去洗手间，
平板上正是这幅图。而现在，她还在看。似乎是察觉到了我过于剧烈的动作和粗重的呼吸，
她转过头，投来探寻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漂亮，是温和的浅褐色。“先生，您不舒服吗？
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经过昨天的偶尔交流，
至少对我来说是昨天，我知道她叫苏茜，是一名室内设计师，去纽约参加一个展会。
我尝试着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打扰一下，请问……现在几点了？
”她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又疑惑地看了看我，
似乎对我问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感到奇怪——每个座位前方的屏幕都显示着时间。
“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分，先生。”她的语气平淡。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
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不是错觉。这不是错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间循环？
我他妈是陷入了什么科幻恐怖片的剧本吗？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冲刷着理智的堤岸。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这不是一场噩梦。
确认失败。触感真实，听觉真实，
嗅觉真实——空气中混合着皮革、清洁剂和淡淡香氛的味道，都一模一样。我猛地站起身，
不顾安全带还扣着，身体被勒得一滞。这动作引来了更多目光，
是那种悲悯的、了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放我下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这不是真的！我们在循环！时间循环！你们听到了吗？
这架飞机不对劲！”空姐艾米丽和另一名空乘立刻快步走来，
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安抚躁动乘客的表情。“先生，请您冷静，系好安全带，
我们只是遇到了气流……”“不是气流！是循环！”我几乎是在吼叫，
试图挣脱他们伸过来的手，“你们不明白吗？这一切都发生过了！颠簸，橙汁，还有你们！
一模一样！”我的吵闹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但诡异的是，
这种骚动似乎也在某种“预料”之中。没有人真正露出惊恐或不解的神情，
最多只是微微皱眉，或者移开目光，仿佛不忍卒睹。我被两名空乘“请”回了座位，
其中一人低声在我耳边说：“先生，请您配合，为了飞行安全。”他的手臂很有力，
语气不容置疑。我被按在座位上，安全带被重新扣紧。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攫住了我。他们不信。或者，他们不能信？我瘫在座椅里，
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内衣。机舱内的灯光依旧昏暗，引擎发出平稳的轰鸣。
窗外是永恒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飞机依旧在巡航高度，平稳得可怕，
仿佛会永远这样飞下去。第一次循环，我在极度的惊恐和混乱中度过，像个惊弓之鸟，
观察着每一处细节，寻找着任何可能打破这僵局的蛛丝马迹，
同时内心深处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下一次睁开眼，是一切正常的“明天”。
希望落空。下一次的颠簸将我惊醒，广播再次响起……03第二次循环“醒来”，
熟悉的引擎声，熟悉的失重感，熟悉的橙汁，熟悉的设计图。
绝望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毯子，劈头盖脸将我裹住，窒息感远比上一次强烈。我无所适从，
大脑一片空白。胡思乱想像是失控的野马——是某种实验？外星人绑架？还是我早就死了，
这就是地狱？我茫然地四处张望，眼神空洞地扫过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
空姐推着饮料车走过，笑容标准得如同刻度尺量出来。我想站起来大喊，想冲向驾驶舱，
想问问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没有。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如果这真的是循环，
我的任何异常举动，除了招来麻烦，又能改变什么？循环会重置，
记忆会清零——对他们而言。第三次循环开始，我选择了沉默。我像一个幽灵，一个观察者，
开始在这座永恒的空中监狱里游荡，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04永恒的尽头是虚无，而无尽的时光会腐蚀最坚韧的灵魂。只有我，
被困在这永恒的“此刻”，背负着不断累积的记忆，独自发疯。恐惧和绝望早已被磨钝，
变成了某种更深沉、更麻木的东西。当时间无限，而环境固定时，没有法律和道德的约束，
人性里那些被约束的阴暗面，便开始悄然滋生，如同角落里的霉菌。猎艳。
起初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还能在这凝固的时空里留下一点痕迹。
后来，它成了一种瘾，一种对抗虚无和重复的武器，一种……打发这无尽时间的，
扭曲的娱乐。我知道这架飞机上几乎所有女性的基本信息，
通过无数次循环里的“搭讪”、“意外”和“观察”。
我知道哪个空姐笑容最甜但私下喜欢独处，知道后排那个日本女大学生容易害羞，
知道商务舱那位法国女高管欣赏有深度的谈话我用无数次循环积累的“先知”，去接近，
去撩拨，去瓦解。语言是武器，细节是弹药。我知道用哪句恰到好处的恭维能打开话匣子，
用哪个看似不经意的关怀能戳中她心防最柔软处。比如邻座的苏茜。我知道她看似温和，
实则内心有片不为人知的狂野之地，渴望打破常规。在一次“成功”的循环里，
我把她抵在狭窄的卫生间里，听着门外有人排队的轻微响动，
感受着飞机穿越气流的轻微颠簸。她的呼吸急促，脸颊绯红，
眼神里混合着紧张和一种奇异的兴奋。我现在能熟练在这卫生间方寸之地，
找到最省力、最不易被察觉的姿势。我知道哪个角度能让她们靠得最舒服，
知道如何抑制住可能引起隔板震动的声响。
那种有违世俗的、刺激的、仿佛偷来了时间的快感，像烈酒一样冲刷着我的大脑，
确实曾让我短暂地忘记循环，忘记自己是个被困在时间牢笼里的囚徒。甚至……在那些瞬间，
我有点沉溺于此，不想那么快结束。05九十四位超级经济舱乘客，六十七位商务舱，
再加上十几位机组人员。机上符合我审美的女士不少。有些容易得手，
像熟透的果实；有些则需要耐心，要花费很多很多次循环去“排练”，反复试错，调整策略，
直到找到那条通往她心防最脆弱的路径。但时间对我来说是最不缺的东西。循环会重置，
她们的记忆会清零，一切都可以重来。但我的记忆不会，我的罪孽感，却像滚雪球一样，
在心底越积越厚，沉甸甸地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那些得手后的空虚，
那些面对她们全然无知眼神时涌起的愧疚，像无声的污垢，一层层沉积在心底。
这真的是一场永不结束的、予取予求的盛宴吗？还是说，我正在这甜蜜的毒药中，
一步步走向某个自我毁灭的万劫不复？06第五百次循环。猎艳带来的短暂刺激，
早已像反复咀嚼的口香糖，变得寡淡无味，只剩下一嘴的橡胶感。再曼妙的身体，
再独特的灵魂，在经历了数百次“初见”、“高潮”与“遗忘”后，
也变成了蜡像馆里冰冷的展品。空虚和焦躁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白蚁，
日夜不停地啃噬着我所剩无几的理智。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打破循环的线索，
否则下一次醒来，我可能真的会彻底疯掉。或者，
再次尝试从那扇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应急舱门跳下去——是的，我试过，
那扇门像被焊死在了机身上，纹丝不动。闹事迫降？我也试过多次。声称自己有炸弹，
结果话音未落，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眼神锐利的机上安全员轻而易举地制服，
然后颈侧一痛，被注射了镇静剂，在被迫的昏睡中迎来重置。试图冲击驾驶舱？
还没靠近那道象征着禁区的舱门，
就被几个“恰好”醒来的、身材壮硕的乘客无声地按倒在地，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07每一次失败，都让我更清晰地感觉到，这架飞机上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张看不见的网，
在严格地维持着某种“秩序”。它不允许任何真正威胁到循环稳定的事情发生。
我强迫自己寻找其他分散注意力的方式。飞机上有覆盖整机的WIFI，速度尚可。
娱乐系统里存储着海量的电影、音乐和游戏。我开始尝试将每一款游戏打通关，
从简单的消消乐到复杂的3D大作，将所有难度设置为地狱模式，
利用无数次循环积累的“经验”和“肌肉记忆”，一遍遍挑战，
直到屏幕上弹出“恭喜通关”的字样。然后，重置，再来。但这依旧是另一种形式的重复。
空虚感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后来，我打开了平板电脑，连接网络，
开始漫无目的地学习。经济学原理，量子物理基础，
古希腊哲学……知识像潮水一样涌入大脑。我甚至开始学习语言。
机上有现成的“老师”和练习对象——后排那位总是安静看书的日本女大学生玲奈，
商务舱那位偶尔会到经济舱走动、与人攀谈的法国女高管索菲。我利用循环，接近她们，
用笨拙的、逐渐进步的日语或法语与她们交流。玲奈会很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
索菲则会与我讨论法国文学和艺术。她们的笑容真诚，对话有趣，
为我灰暗的循环增添了一抹亮色。但我知道，我与她们之间，
也曾发生过超越友谊的、短暂而炽热的关系。此刻她们温和友善的态度，反而像一面镜子，
照出我之前的行径何等卑劣。罪孽感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厚，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种“全知”视角，让学习过程带上了一种诡异的、上帝般的疏离感。然而，学得越多，
知道得越多，我内心的恐惧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沉重。我越来越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
似乎都不仅仅是独立的个体。他们的行为，他们的反应，甚至他们之间看似随意的互动，
都像是一出宏大剧本里被精心编排好的情节。那个查看投资报告的男人，
他的焦虑如此模式化；那对争吵的德国老夫妇，用词都鲜有变化。这架永不降落的飞机，
它载着的，究竟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某种更诡异的存在？是提线木偶？是NPC？
那我呢？这个拥有记忆，在不断循环中积累知识、罪孽和绝望的我，又是什么？
是唯一的玩家？还是……一个更特殊的囚徒？08“需要饮料吗，先生？”空姐艾米丽俯身，
嘴角那粒美人痣随着标准微笑微微牵动。看到她脸上那永恒不变的微笑，我想起她后腰中间，
藏着的那枚蝴蝶形状纹身。那是在第一百六十次左右的循环里，在这飞机卫生间里，
我借着气流颠簸的掩护，用舌尖确认的图案。“矿泉水，谢谢。
”我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她递过水杯，指尖没有丝毫停留。
在我经历过的无数次的循环里，有四十多次，这双手曾缠绕在我的颈间。但现在，
我们只是陌生人。猎艳的新鲜感早在无数个循环前就腐坏了。像反复加热的隔夜菜，
徒留形貌，失了魂灵。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腻烦，
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罪孽”的东西。窗外的云海被染上金红，第二次日出如期而至。
与之前无数次对比，分毫不差。那绚烂像最精密的骗局。我起身，假装活动筋骨，
目光扫过客舱。那个总在看投资报告的秃顶男人，第七十三次循环时，
我曾在他面前“预言”了接下来半小时的股市波动，他惊为天人，视我为知己。
那对用德语争吵的老夫妇，我用了五次循环摸清他们是为遗产分配争执，
在第七百五十五次循环时，我用流利的德语给出了一个“完美”解决方案，他们感激涕零。
先知。在这片凝固的时空里，我确实是。09但也是囚徒。是全知全能，却一无所用的囚徒。
当学习、猎艳、甚至扮演“先知”带来的虚假成就感都彻底失效后，
那根维系着我最后一丝理智的弦，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然后，“崩”的一声，断了。
既然无法逃离，既然没有后果，
既然这永恒是专为我设的炼狱……那我为何还要遵守那早已被现实抛弃的规则？道德？法律？
那是给活在线性时间里、需要为未来负责的人准备的。而我，没有未来。只有一轮又一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