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蛰
惊蛰刚过,春寒料峭。
夜幕像一块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稀稀拉拉地缀着几颗星子。
吴腾蜷在土炕上,睡得并不踏实。
窗外,去年秋日里江大帅征兵队砸门的哐当声,似乎还混在风声里,时不时撞一下他紧绷的神经。
天蒙蒙亮,他便披衣起身。
院子里的老槐树还挂着昨夜的清冷,枝桠光秃秃地指向苍穹。
墙角倚着一柄锄头,锄刃上的斑斑锈迹,在熹微的晨光里,像是凝固了的血痕。
这是祖传的锄头,据说从他太爷爷那辈就在用了。
槐木的柄被几代人的手汗浸润,磨出一种暗沉的、琥珀色的包浆。
除了格外结实耐用些,也瞧不出什么特别。
“腾娃子,愣着做啥?”
屋里传来老娘咳嗽的声音,“后山的坡地,再不翻,就误了春时了。”
吴腾应了一声,扛起锄头,踩着露水往后山走去。
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万物将醒未醒的腥甜。
他的脚步踏在熟悉的小径上,心里却盘算着沉重的赋税——江大帅占了这江北六县,税赋比前清时翻了三番,再加上名目繁多的“剿匪捐”、“建设费”,这地,种得越发艰难了。
到了坡地,他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握紧锄柄,一锄头掘了下去。
“铛!”
一声异样的脆响,不像锄头入土,倒像是磕在了什么硬物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吴腾皱了皱眉,蹲下身,用手扒开潮湿的泥土。
触手冰凉,是一块巴掌大的、黑黢黢的物件,非铁非石,上面似乎刻着某种从未见过的纹路,那纹路在初升的阳光下,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拂去那上面的泥土,想看得更仔细些。
地里的碎石子棱角锋利,一下划破了他的指腹,殷红的血珠顿时涌了出来,滴答,落在了那黑色的物件上,也溅到了旁边的锄刃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血珠,竟像是滴在干燥的海绵上,瞬间被那黑色物件和锄刃吸了进去,痕迹全无。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热感,顺着他握着锄柄的手,猛地窜入了体内!
那不是火焰的灼烧,更像是寒冬腊月里,一口滚烫的苞谷酒下肚,暖流瞬间涌向西肢百骸。
他浑身一颤,只觉得周遭的世界陡然清晰了数倍——他能听见泥土深处蚯蚓蠕动的窸窣声,能看见远处草叶上露珠滚动的轨迹,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大地深处,那沉缓而博大的脉动!
他惊骇地低下头,看向手中的锄头。
锄头上那千百年来积下的、厚重如痂的锈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青湛湛、幽汪汪的刃身。
那刃口不见得如何锋利,却流动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光华,仿佛不是凡铁,而是某种活物的鳞甲。
锄柄上那老槐木的纹路,也仿佛活了过来,细微地扭动着,与他掌心的纹路隐隐契合。
“这……”吴腾目瞪口呆,心脏擂鼓般狂跳。
他试探着,再次举起这焕然一新的锄头,朝着坚硬的土地轻轻落下。
没有预想中的阻力。
锄刃像是切入了一块微凉的豆腐,悄无声息地没入土中,翻起的泥土黝黑、松软、湿润,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浓郁的生机。
他甚至能“感觉”到,被翻开的泥土里,那些沉睡的种子们发出舒适的***,迫不及待地要破壳而出。
这锄头……有点神!
就在吴腾为这神异景象心神激荡之际,百里之外,江大帅府。
一间守卫森严的密室内,一个穿着肮脏道袍、瞎了一只眼的老者,正对着一个巨大的罗盘念念有词。
罗盘中央,不是寻常的指针,而是一团悬浮蠕动的水银。
突然,那团水银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珠粒,疯狂地指向东南方向——吴家坳的所在!
独眼老者浑身剧震,嘶声喊道:“大帅!
地气动了!
龙脉……龙脉有异宝出世!
就在东南方!”
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身戎装、面色阴鸷的江大帅,缓缓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狼顾般的贪婪精光。
“异宝?”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能助我成就大事否?”
“宝光冲和,隐带青气,乃蕴藏无尽生机之象!”
老者激动得声音发颤,“得此宝,或可……沃野千里,粮草无忧!
甚至……延年益寿,国祚绵长!”
江大帅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东南。
“传令!
着便衣队,去吴家坳一带仔细探查!
有任何异常,速来报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另外,通知‘杰象’公司的史密斯先生,就说,他感兴趣的东西,可能出现了。”
命令悄然传出帅府,如同无形的蛛网,开始向着那个宁静的小山村罩去。
而此时此刻,吴腾仍站在自家的坡地上,看着手中那柄仿佛拥有了生命的锄头,看着脚下那片仿佛被赋予了灵魂的土地。
他还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他,以及吴家坳,乃至整个江北的命运,从这一锄头开始,己经悄然转向了一条未知而波澜壮阔的航道。
春雷在地平线上隐隐滚过。
惊蛰,万物出乎震。
有的,是春苗;有的,是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