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了动手指,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床单的棉质触感,而是指尖那片粘稠的冰凉——像是蘸了半凝固的糖浆,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猛地睁开眼,视线里的白色天花板碎成了好几块。
不是视觉模糊,是灯管真的裂了,蛛网般的纹路里嵌着深褐色的污渍,顺着墙缝往下淌,在墙根积成小小的滩涂。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后背刚离开床垫,就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是插在手背的输液针,针头早掉了,透明的软管里凝着串暗红的血珠,像一串死透的虫子,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
“护士?”
我哑着嗓子喊,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没人应。
病房里静得可怕,连隔壁床的监护仪滴答声都消失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像是风吹过破铁皮的呜咽声。
我扶着床头柜挪到地上,双脚刚沾地就打了个趔趄——太久没动,腿软得像灌了铅。
走到门边,手刚碰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拖拽声,“哗啦、哗啦”,混着模糊的嘶吼,不是护士推治疗车的轱辘声,也不是病人痛苦的***,更像是某种野兽在啃咬骨头时发出的闷响。
心脏猛地缩紧。
我屏住呼吸,慢慢拨开一条门缝。
走廊的应急灯亮着,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穿着蓝色病号服的人正弓着背蹲在地上。
他的头发纠结成一团,青灰色的皮肤紧绷在骨头上,脖颈处有个狰狞的伤口,黑色的血痂翻卷着。
而他面前,是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白色的布料被染成了深褐色——那“哗啦”声,是病号服的人在扯护士的手臂,他的嘴凑在护士的脖颈处,每动一下,就有暗红的液体顺着下巴往下滴。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指尖掐进了门把手里,冰凉的金属硌得指骨生疼。
就在这时,那个“病号服”突然停了动作,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一层灰,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白。
而他的脸,我记得——是三天前住进斜对门病房的大爷,那天护士还笑着说他恢复得好,下周就能出院。
可现在,他的嘴角还挂着碎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
我猛地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跳得快要冲破胸腔。
窗外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我爬起来扑到窗边,撩开蒙着灰尘的窗帘——曾经熟悉的城市轮廓还在,却像被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远处的电视塔顶端断了一截,黑色的烟雾从塔身的破洞里冒出来,慢悠悠地飘向天空。
楼下的街道上,十几辆汽车翻倒在路边,有的车头撞得稀烂,有的车窗碎成了蛛网,其中一辆救护车的车门敞开着,红色的十字标志被黑色的污渍盖了大半。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些“人”。
他们蹒跚地走在街道上,有的穿着睡衣,有的穿着工装,还有的和我一样穿着病号服。
他们的动作都很僵硬,手臂要么首首地垂着,要么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偶尔有两个撞到一起,也只是麻木地分开,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吓得我差点把它扔出去。
我颤抖着掏出来,屏幕上跳出一条未读消息,发件人是我妈,发送时间显示在三个月前——“小远,医院打电话说你昏迷了,我和你爸正往这赶,路上突然广播说有未知病毒扩散,路口都被封了,你别害怕,我们一定……”消息只写了一半,后面是一片空白。
我手指发抖地往下划,还有几条新闻推送,时间都是三个月前:“本市出现不明原因感染病例,患者表现为意识丧失、攻击性增强全市进入紧急封锁状态,所有医院停止接诊非感染病例官方提醒:避免接触疑似感染者,一旦被咬伤或抓伤,立即……”后面的内容被截断了,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像素。
屏幕突然暗了下去,倒映出我苍白的脸。
就在这时,走廊里的拖拽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病房门外。
“咚。”
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门板。
“咚、咚。”
撞击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频繁,门板上的油漆开始往下掉碎屑。
门外传来“嗬嗬”的嘶吼声,还有指甲抓挠门板的“刺啦”声,像是有人在拼命想进来。
我猛地想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是住院那天我妈带来的,说让我削苹果吃,后来我昏迷了,刀就一首放在抽屉里。
我爬起来冲过去,拉开抽屉,冰凉的金属触感握在手里,稍微给了我一点底气。
撞击声还在继续,门板己经开始变形,缝隙越来越大。
我能看到一只青灰色的手从缝隙里伸进来,指甲又黑又长,胡乱地抓着空气。
“滚开!”
我朝着门的方向喊,声音却还是在发抖。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爆炸声。
门外的撞击声瞬间停了,那只手也缩了回去。
紧接着,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不同的嘶吼声,像是有很多“东西”被那声巨响吸引走了。
我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冷汗己经把病号服浸湿了。
水果刀还握在手里,刀刃上映出我惊魂未定的脸。
三个月。
我昏迷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世界变成了这样,我爸妈……他们现在在哪里?
是安全的,还是己经变成了楼下那些蹒跚的“人”?
窗外的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城市里没有一盏灯亮着,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火光,像鬼火一样在黑暗中闪烁。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些游荡的身影,突然意识到——我现在不是在医院里,我是在一座牢笼里,一座被丧尸占领的牢笼。
而我,是这牢笼里唯一清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