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成宿管，开局维修级危险品
纪清禾是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和轰鸣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一片冰冷惨白的金属墙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古怪气味。
“纪管事，醒醒！S-001的净化槽又堵了！”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神色慌张的年轻人正用力摇晃她的床铺。
纪管事？S-001？净化槽？
纪清禾脑子嗡嗡作响，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强行灌入。
她纪清禾二十一世纪优秀社畜，连续加班猝死后，穿书了。
穿的还是一本她看过开头就弃了的都市异能小说《深渊凝望》。
但她没穿成女主，也没穿成恶毒女配，而是穿成了“静默之家”0号院一个同名同姓的后勤宿管。一个在书中因为搞错了反派的餐食，第一章就被精神力撕成碎片的、连名字都只出现一次的炮灰。
“静默之家”0号院，对外是顶级精神康复中心，实则是收容全世界最危险精神力失控者的监狱。
而那个年轻人嘴里的S-001，就是这本书里最大的反派，晏归。一个拥有级精神力，能凭空力场扭曲现实，喜怒无常，漂亮又疯批的绝世大美人。
净化槽说白了就是他妈的马桶！
“纪管事！你快点！主任说只有你能搞定！”年轻人还在催，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纪清禾一个激灵坐起来。
记忆里原主是个退役的机械师，一手维修技术出神入化，所以才被高薪聘来处理这些“特殊人才”的后勤问题。
而晏归这位大反派，有个怪癖。他极度厌恶噪音，并且有严重的洁癖。一旦他的私人空间出现任何“不和谐”的故障，比如马桶堵了，他就会精神力失控。
上一个去给他修马桶的后勤，因为扳手掉在地上发出了噪音，被他用精神力场压成了一张肉饼。
纪清禾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当场昏过去。
“知道了。”她掀开被子，声音沙哑。
床头的工具箱锃光瓦亮，里面各种扳手、螺丝刀、管道疏通器排列得整整齐齐。
这是她的保命符。
她冷静地分析了一下现状：
任务目标：维修S-001号病患晏归的马桶。
任务风险：极高。噪音、失误、甚至一个不合心意的眼神，都可能触发即死结局。
任务回报：存活。
“这项投资，必须做。”纪清禾喃喃自语，抓起工具箱，眼神变得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那个年轻的护工见她终于动了，松了口气，领着她穿过一条条由白色合金构成的、冷得像冰窖的走廊。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只有编号。这里安静得可怕，连脚步声都有回音。
偶尔会有门后传来压抑的呜咽或神经质的笑声，让人头皮发麻。
终于他们停在走廊最深处一扇标记着“S-001”的门前。
“纪……纪管事，我就送到这了。”护工的脸白得像纸，他指了指门上的虹膜扫描仪，“您请。”
说完他逃也似的跑了。
纪清禾扯了扯嘴角，这工作环境，离职率不高才怪。
她将眼睛对准扫描仪。
“滴——身份确认，后勤管事，纪清禾。权限：生活设施维护。门将在十秒后开启。”
冰冷的电子音结束，金属门发出一声沉重的气压声，缓缓向一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纪清禾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巨大到不像病房的纯白空间，更像一个豪华套房。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房间里一尘不染，所有家具都呈现出极简的未来感。
而房间中央，那个传说中的大反派晏归，正赤着双脚，随意地坐在一台不断发出轰鸣和震动的智能马桶盖上。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病号服，黑色的头发柔软地垂在额前，皮肤在惨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他微微歪着头，一双漆黑的眼眸正直直地看着门口的纪清禾。
那张脸漂亮得不像真人。五官精致得像是神明最杰出的艺术品，却又因为过于完美而显得有些非人。他的嘴唇很薄，此刻微微向上扬起，勾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阿姨，你来啦。”
他的声音很轻，很干净像山涧清泉。
但纪清禾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它好吵。”晏归指了指身下的马桶，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困扰，“吵得我睡不着。”
整个房间因为马桶的震动而嗡嗡作响。
纪清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提着工具箱走进去，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开始进行风险评估和操作流程规划。
第一保持安静。
第二动作迅速。
第三不要与目标产生不必要的眼神接触。
“我看看。”纪清禾放下工具箱的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地。她蹲下身，开始检查那台“肇事”的马桶。
这是一台高端的智能净化槽，自带冲洗、烘干、消毒、分解排泄物的功能。此刻，它正卡在某个程序里，不断地重复启动，发出巨大的噪音。
纪清禾的目光扫过操作面板，上面显示着“异物堵塞”。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往里面……扔了什么东西吗？”
晏归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闻言他露出一个更加无辜的表情，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指向马桶。
“勺子。”
“……勺子？”
“嗯，”他点头，“它想逃跑。”
纪清禾：“……”
她懂了。
这个疯子，把餐具当成了活物，觉得勺子要从马桶里越狱，所以把它冲了下去。
纪清禾眼皮狂跳，但脸上依旧维持着专业的冷静。她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管道内窥镜和机械抓手。
“小问题，我马上处理。”她说着，熟练地打开马桶后方的检修口，将内窥镜探了进去。
屏幕上很快显示出管道内的景象。
一根银色的金属餐勺，死死地卡在管道的拐角处，随着水流的冲击，不断撞击着管壁，这就是噪音的来源。
纪清禾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机械抓手。
整个过程，她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房间里只剩下马桶的轰鸣和她轻微的呼吸声。
还有……一道如有实质的、黏稠的视线。
那道视线从她的头顶，缓缓滑到她的脖颈，再到她因为蹲下而绷紧的脊背曲线。
纪清禾感觉自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浑身僵硬。
她只能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操作杆上。
“咔哒。”
一声轻响，机械抓手成功夹住了勺子。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勺子从管道里拖出来。
就在勺子即将完全取出的瞬间，晏归突然开口了。
“阿姨。”
纪清禾手一抖，差点把勺子掉回去。
“……什么事？”她没回头。
“你的手，真好看。”
他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她耳边。
纪清禾猛地回头，却发现晏归还坐在原地，只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
那不是欣赏，而是一种……想要拆解玩具般的好奇。
纪清禾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迅速收回视线，将那根闯祸的勺子“啪”地一声放在旁边的托盘里。
然后她关上检修口，重新启动了马桶的净化程序。
轰鸣声和震动瞬间停止。
世界安静了。
纪清禾站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她提起工具箱，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阿姨。”晏归又叫住了她。
他也站了起来，赤着脚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的个子很高，纪清禾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然后缓缓地，伸出手。
纪清禾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他要动手了！是因为刚才勺子发出的那声脆响吗？
然而晏归的手只是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捻起了一根因为紧张而粘在鬓角的发丝。
他的指尖冰冷，像一块玉。
“这里，脏了。”他轻声说，将那根头发丝在她眼前展示了一下，然后随手一甩。
发丝在空中，无声无息地化为了粉末。
纪清禾瞳孔骤缩。
这就是级精神力的力量。
“谢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不客气。”晏归笑了，那笑容纯净得像个孩子，“阿姨，你明天……还会来吗？”
纪清禾头皮发麻，只想说“我希望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但她知道，她不能。
“如果设施再有故障，我会来的。”她给出了一个官方且标准的回答。
晏归的笑容更深了。
“好。”他说，“那我等阿姨。”
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幽光。
“我会把它……再弄坏的。”
2 疯批的逻辑，火葬场的开端
离开S-001病房，纪清禾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鹌鹑，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
晏归最后那句话，像魔音贯耳，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会把它再弄坏的。”
这他妈是什么疯批逻辑？
为了见她，就要不停地搞破坏？
纪清禾感到一阵牙疼。她在这个鬼地方的是保证所有设施正常运转，结果最大的BOSS却致力于创造KPI。
这福报她不想要。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同样是金属墙壁的宿管宿舍，纪清禾一头栽在床上。
她开始认真复盘今天这堪称“极限生存”的维修任务。
结论是晏归这个人，极度危险，但似乎遵循着某种奇特的、自洽的逻辑。
他讨厌噪音，所以她解决了噪音，他暂时满意了。
他喜欢她的“手艺”，所以想让她再来。
而让她再来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设施再次出现故障。
逻辑闭环了。
纪清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跟玩扫雷有什么区别？她现在就踩在最大那颗雷旁边，还得每天给它擦拭保养，祈祷它别炸。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纪清禾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必须想办法降低风险。
首先得全面了解这个“静默之家”的运作规则和晏归的详细资料。
原主的记忆里只有零星的片段，大部分都是关于机械维修的。
她打开宿舍里的终端机，输入自己的工号和密码。
屏幕亮起，显示出她的个人信息。
姓名：纪清禾
职位：0号院，后勤管事
权限等级：D级
负责区域：S区，A区生活设施维护
D级权限，最低等。
她试着在内部数据库里搜索“晏归”或者“S-001”。
屏幕上弹出一个鲜红的警告。
权限不足，访问被拒绝。
纪清禾不死心，又换了几个关键词，比如“精神力失控”、“收容协议”，结果无一例外，全是拒绝访问。
“操。”她低声骂了一句。
看来通过正常途径是没戏了。
她转而开始研究0号院的地图和设施分布图。
这个地方像一个巨大的地下蜂巢，结构复杂。她负责的区和区是危险等级最高的区域。
S区只有一个病患，就是晏归。
而区，关押着另外十几个级精神力失控者。
纪清禾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房间号，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意味着，她的客户，不止晏归一个。
第二天一早，刺耳的警报声准时响起。
纪清禾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弹起来，抓起床头的工具箱。
终端机上，一条新的工单跳了出来。
维修任务：A-013号病房，照明系统故障。
要求：十五分钟内抵达。
纪清禾看了一眼时间，骂骂咧咧地冲出宿舍。
A-013号病房在另一条走廊。
这里的氛围比区要“热闹”一些。
有的房间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有的在疯狂地撞门，还有的在低声吟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每一个声音都透着不正常。
纪清禾目不斜视，快步走到A-013门口。
这扇门的结构和晏归那扇差不多，只是小了一圈。
通过虹膜扫描，她走了进去。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纪清禾心里“咯噔”一下，摸索着打开了头戴式探照灯。
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房间里的景象。
一个瘦弱的男人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头，身体抖得像筛糠。
他的精神力特征是“具象化恐惧”，能将自己害怕的东西变成实体。
此刻他周围的地板上，爬满了由黑色阴影构成的、蠕动着的巨大蜘蛛。
而房间顶部的照明灯，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电线呲呲地冒着火花。
“别……别过来……”墙角的男人看到光，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那些影子蜘蛛立刻躁动起来，齐刷刷地将复眼转向纪清禾。
纪清禾头皮发麻，但多年的社畜生涯锻炼出了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强大心脏。
她冷静地评估了一下。
维修照明系统，需要爬梯子。
爬梯子的时候，这些玩意要是扑上来……
她从腰间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球，按了一下。
“滋啦——”
一道强烈的闪光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声爆发开来。
强光震撼弹，原主的小发明之一，专门用来应对这种能量构成的精神造物。
那些影子蜘蛛在强光下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纷纷消散。
墙角的男人也被闪得晕了过去。
世界清净了。
纪清禾松了口气，架起折叠梯，三下五除二爬上去，开始处理那盏报废的灯。
换灯管、接电线、更换烧毁的镇流器……
她的动作又快又稳，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不到十分钟，房间重新亮了起来。
纪清禾从梯子上下来，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摇了摇头。
她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纪清禾的心脏骤然停跳。
晏归。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里，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白色病号服，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站在阴影里。
他的脸上，没有了昨天那种纯良无害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带着一丝不悦的神情。
“阿姨。”他开口，声音平直，没有温度，“你来这里，做什么？”
纪清禾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他怎么会出来？S区的门禁呢？
“工作。”她言简意赅地回答。
“工作？”晏归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的目光越过纪清禾，落在了房间里那盏崭新的照明灯上。
他沉默了。
纪清禾也沉默着，大气不敢出。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是一种精神力场在无意识间外泄的征兆。
眼前的晏归，比昨天那个坐在马桶上的无害美少年，危险一百倍。
过了足足半分钟，晏归才重新将视线移回到纪清禾身上。
“所以，”他缓缓地说，“你不是只为我一个人服务的。”
纪清禾愣住了。
她终于明白了他不悦的源头。
这个疯批……他竟然是在吃醋？
不不是吃醋。
是一种更可怕的、类似于“我的专属玩具竟然去陪别人玩了”的独占欲。
纪清禾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该怎么回答？
说“是”，承认自己是公共财产，可能会激怒他。
说“不是”，那是在撒谎，后果更严重。
就在她犹豫的这几秒钟，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S-001！他出来了！”
“快！启动级应急预案！”
几个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冲了过来，他们手中的武器对准了晏归，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晏归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纪清禾，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纪清禾心里把0号院的管理层骂了一万遍。
这么危险的人物，门禁系统跟纸糊的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晏归的目光，用一种极其平淡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我的工作范围，包括整个区和区。这是我的职责。”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是，S区拥有最高优先级。”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回答。
既没有撒谎，又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的特殊地位。
听完她的话，晏归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点。
他歪了歪头，像是真的在思考“最高优先级”这几个字的分量。
周围的安保人员紧张得快要窒息。
就在这时，晏归突然笑了。
“是吗？”他轻声说，“最高优先级啊……”
他迈开步子，朝纪清禾走来。
那些安保人员如临大敌，齐齐后退一步。
晏归却在纪清禾面前停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工具箱上的一把扳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
“那如果……他们都坏掉了，”他抬起眼，看向走廊两侧那些紧闭的房门，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疯狂的暗芒，“是不是，就只剩下我了？”
纪清禾：“！！！”
她听懂了。
这个疯子，为了让她成为他的“专属”，竟然想把整个区的病患全都“处理”掉！
“不！”纪清禾几乎是脱口而出。
晏归的动作停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纪清禾的大脑转得比还快。
“那样……会增加我的工作量。”她用一种抱怨的、仿佛在跟领导吐槽的语气说，“维修是有成本的，包括时间成本和物料成本。大规模的损坏，会导致我的无法完成。”
晏归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KPI”是什么。
“而且，”纪清清禾加重了语气，“我的工具，也是有损耗的。如果所有设备都在短时间内损坏，我的工具会不够用。”
她拍了拍自己的宝贝工具箱，一脸“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痛心疾首。
“到时候，你的‘最高优先级’，也无法保证了。”
这是纪清禾的极限了。
她把一个足以引发0号院毁灭的危机，强行扭转成了一个关于“工作量”和“成本核算”的后勤问题。
晏归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纪清禾以为自己的话术失败了，他下一秒就要开始大开杀戒。
然而他只是缓缓收回了手，然后点了点头。
“哦。”他说，“阿姨，你说的有道理。”
他竟然……听进去了？
纪清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晏归转身，慢悠悠地、像散步一样，朝着区的方向走去。
路过那群吓傻了的安保人员时，他甚至还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随之散去。
所有人都瘫软下来。
纪清禾也靠在门框上，双腿发软。
她成功了。
她用社畜的逻辑，说服了一个疯子。
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随时可能让她万劫不复的、火葬场的开端。
3 一碗加蛋的泡面，宿管的权威
晏归“和平”地自行返回病房后，0号院的管理层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警报解除，走廊里很快恢复了死寂。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找到了纪清禾。
他是0号院的主任，姓张。
张主任看着纪清禾，表情十分复杂，有庆幸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纪管事，今天的事，做得很好。”他推了推眼镜，“你是第一个，能让S-001在没有使用镇静剂的情况下，自行平复情绪的人。”
纪清禾扯了扯嘴角，心里想的却是：那是因为你们的应急预案跟屎一样。
“只是运气好。”她谦虚道。
“不，不是运气。”张主任的目光锐利起来，“根据监控回放，你和他进行了有效的沟通。我们想知道，你具体说了什么。”
纪清禾当然不能说实话。
难道告诉他们，她跟反派大BOSS讨论了一下关于和维修成本的问题吗？
他们不把她当成神经病一块儿关起来才怪。
“我只是告诉他，按时返回病房，可以获得额外的……呃，甜点奖励。”纪清禾面不改色地胡扯。
她记得书里提过一嘴，晏归似乎对甜食有特殊的偏好。
张主任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多问。
“总之，从今天起，S-001的相关后勤事务，全权由你负责。”他递给纪清禾一个黑色的手环，“这是区的特别通行证，以及……紧急呼叫器。”
纪清禾接过手环，感觉像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主任，”她试探着问，“S-001的门禁系统，是不是该升级一下了？”
张主任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系统没有问题。”他淡淡地说，“是他自己想出来，没有人能拦得住。”
纪清禾的心沉了下去。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这意味着，整个0号院的物理防御，在晏归面前，形同虚设。
能关住他的，从来都不是那扇门。
而是他自己，愿不愿意待在里面。
送走张主任，纪清禾捏着那个黑色手环，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这哪是宿管，这分明是给老虎当饲养员，还是没笼子的那种。
疲惫地回到宿舍，她决定先填饱肚子。
原主的宿舍里有个小小的电磁炉和一口锅。
她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包泡面和一个鸡蛋。
行吧末日求生，有的吃就不错了。
很快宿舍里就飘起了泡面诱人的香气。
纪清禾窝在小小的桌子前，吸溜着面条，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就在这时，宿舍门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
纪清禾差点被面汤呛到。
屏幕上跳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编号。
S-001呼叫
纪清禾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妈的这才消停了几个小时？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通键。
屏幕上出现了晏归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他似乎是躺在床上，黑色的发丝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摄像头从一个刁钻的俯视角度拍着他。
“阿姨。”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什么事？”纪清禾警惕地问。
“我饿了。”晏归说。
纪清禾看了一眼自己碗里还剩一半的泡面，沉默了。
“今天的餐食已经配送过了。”她说。
0号院的餐食都是由机器人定时定点配送的，营养均衡，但味道寡淡。
“不好吃。”晏归的语气像在撒娇。
纪清禾的太阳穴又开始跳了。
“你想吃什么？”她耐着性子问。
晏归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落在了她手边的泡面碗上。
“你正在吃的那个。”他说。
纪清禾：“……”
她觉得这疯子肯定是在她宿舍里装监控了。
“这是泡面。”
“嗯。”
“不健康。”
“没关系。”
“……只有一个鸡蛋了。”
“我要。”
纪清禾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
她很想直接挂断通讯，告诉他爱吃不吃。
但理智告诉她，拒绝一个疯子的后果，可能比给他煮碗泡面要严重得多。
权衡利弊之后，纪清禾做出了决定。
“等着。”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挂断了通讯。
然后她认命地从柜子里又摸出一包泡面，开始烧水。
十五分钟后，纪清禾端着一碗香喷喷的、卧着一个完美溏心蛋的泡面，站在了S-001的门口。
这一次门是开着的。
晏归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的，像一幅画。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纪清禾手里的碗，眼睛亮了一下。
纪清禾把碗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吃吧。”她说。
晏归放下书，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动口。
他只是看着那碗面，然后又抬头看看纪清禾。
“阿姨，不一起吃吗？”
“我吃过了。”纪清禾冷淡地回答。
“哦。”晏归低下头，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很秀气一点声音都没有。
很快他又夹起了那颗溏心蛋，咬了一小口。
金黄色的蛋液缓缓流出。
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那是一种……满足。
纪清禾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就是这样一个人，前几个小时还想着要毁掉整个区。
现在却因为一碗泡面和一个鸡蛋，露出了近乎幸福的神情。
疯子的世界，她真的不懂。
晏归很快吃完了整碗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抬头看着纪清禾。
“谢谢阿姨。”他很有礼貌地说，“很好吃。”
“不客气。”
纪清禾只想拿回碗赶紧走人。
她伸出手，准备去收碗。
晏归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依旧冰冷，力气却大得惊人，像一把铁钳。
纪清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
“阿姨，”晏归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让她毛骨悚然的好奇，“你说，奖励我的甜点呢？”
纪清禾懵了。
什么甜点？
哦对了是她早上为了忽悠张主任，随口胡扯的。
结果这疯子竟然当真了！
“今天没有。”纪清禾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根本动不了。
“为什么？”晏归的眉头皱了起来，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纪清禾感觉自己的腕骨都快被捏碎了。
“因为……因为今天的泡面，已经加了蛋！”她急中生智，大声说道。
晏归的动作一顿。
“加了蛋，就是特殊奖励。”纪清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奖励不能叠加。这是规定。”
规定。
这个词似乎对晏归有某种特殊的魔力。
他看着纪清禾，眼中的偏执和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的、试图理解的清明。
“规定？”
“对。”纪清禾用力点头，“我是宿管，我负责制定这里的……生活规定。”
她索性把自己的身份抬高到了立法者的高度。
“比如，晚上十点必须熄灯睡觉。”
“比如，不能故意损坏公共设施。”
“再比如，特殊奖励的发放，由我决定。”
纪清禾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简直是个人才。
她竟然在试图给一个疯子建立规则感。
晏归沉默了。
他抓着她的手，慢慢松开了。
他看着她，眼神变幻莫测。
纪清禾的心提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终于他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遵守，阿姨的规定。”
说完他放开了她的手。
纪清禾如蒙大赦，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腕，上面已经多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她拿起空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S-001病房。
回到宿舍，她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纪清禾一个平平无奇的宿管阿姨，竟然在疯人院里，建立起了自己的权威。
虽然这权威，可能比泡沫还脆弱。
但至少她又活过了一天。
4 谁敢动我的维修工？
自从“泡面加蛋”事件后，纪清禾和晏归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晏归不再故意弄坏马桶，S-001病房的维修工单，奇迹般地清零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纪清禾就能闲下来。
A区的那些“人才”们，每天都能给她整出新花样。
今天A-007用念力把天花板捅了个窟窿，明天A-015把自己和床融为了一体。
纪清禾每天拎着工具箱，穿梭在鸡飞狗跳的区，忙得像个陀螺。
而晏归则像个幽灵，总是在她最忙碌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什么也不做，就是抱着手臂，远远地看着。
看她爬上梯子修复电路，看她穿着防护服处理具有腐蚀性的精神力残留物，看她拿着大喇叭，中气十足地冲着某个试图拆墙的病人咆哮：“再拆扣你一个月的娱乐时间！”
他就像一个巡视领地的国王，在审视着他唯一的、有趣的玩具。
一开始纪清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精神力利刃穿透自己的后心。
但渐渐地，她发现了一件更诡异的事。
只要晏归在场，A区那些平日里狂躁不安的病患们，就会变得异常……安静。
仿佛老鼠见了猫。
他们会缩在角落里，用一种惊恐又敬畏的眼神，偷偷地瞥一眼晏归，然后就变得服服帖帖，任由纪清禾“为所欲为”。
这让纪清禾的工作效率，大大提升。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带着一个“王炸”级别的BUFF。
“这算是……S级危险品的另类用途吗？”
纪清禾一边更换着被烧毁的保险丝，一边在心里嘀咕。
“纪管事。”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纪清禾回头，看到两个穿着同样白色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但他们的制服上，有一个特殊的徽章，一个交叉的扳手和手术刀。
他们是医疗部的后勤人员，负责维护那些用于抑制精神力暴动的医疗设备。
为首的男人是个方脸，眼神里带着一股傲慢。
“你过来一下。”他用命令的口吻说。
纪清禾皱了皱眉。
在0号院，后勤部门也分三六九等。医疗部的，显然看不起她们这些负责生活设施的。
“什么事？”她从梯子上下来。
“中心抑制器的能量传导轴出了点问题，影响了整个区的能量供应。”方脸男人说，“我们的工程师都抽不开身，你去处理一下。”
纪清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中心抑制器，是0号院的核心设备之一，用来压制所有病患的精神力。
那东西精密又复杂，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发整个院区的灾难。
而且那根本不属于她的工作范围。
“我的职责是生活设施维护。”纪清禾不卑不亢地回答，“精密医疗设备，我没有操作权限。”
“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方脸男人旁边的瘦高个不耐烦地说，“都是拧螺丝的，有什么区别？”
方脸男人抱着手臂，冷笑道：“怎么？纪管事最近因为S-001的事，风头正盛，连我们都使唤不动了？”
他的话里充满了嫉妒和嘲讽。
纪清禾瞬间明白了。
他们是故意来找茬的。
她在晏归那里得到的“特殊待遇”，显然已经传遍了整个0号院，引起了某些人的不满。
这是职场霸凌。
没想到穿个书，还得体验这种破事。
纪清禾心里冷笑，正准备据理力争。
一个清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她很忙。”
方脸和瘦高个同时一愣，循声望去。
晏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
他依旧是那副赤脚白衣的模样，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没看见她正在给我……工作吗？”晏归缓缓地说。
他的“工作”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方脸男人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S……S-001……”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只是想请纪管事帮个小忙……”
“帮忙？”晏归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丝天真的弧度，“她为什么要帮你们？”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纪清禾的工具箱。
“她的工具，她的时间，她的手……”
他的目光扫过那两个男人，眼神骤然变冷。
“都是我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方脸和瘦高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恐怖的精神力场，正在以晏归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
那是一种……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都碾碎的压迫感。
“我……我们错了……”瘦高个第一个扛不住，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方脸男人还想挣扎，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纪清禾站在一旁，也被这股力量波及，感觉胸口发闷。
但相比那两个快要吓昏过去的人，她的感受要轻微得多。
她知道是晏归刻意控制了力场的范围。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荒谬感。
她一个炮灰宿管，竟然被书里最大的反派，罩了？
“滚。”
晏归只说了一个字。
那两个医疗部的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压迫感瞬间消失。
晏归转过头，看着纪清禾，眼神又恢复了那种纯粹的好奇。
“阿姨，”他问，“他们欺负你？”
纪清禾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只是工作上的分歧。”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弱小。
晏归却像是看穿了她的伪装，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
纪清禾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晏归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哦。”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阿姨，不喜欢我碰你吗？”
纪清禾心里警铃大作。
这个问题，比“你妈和我掉水里你先救谁”还要命。
“不是。”她立刻否认，然后找了个绝佳的借口，“我身上有机油，会弄脏你的。”
她举了举自己沾满油污的手套。
晏归看着她的手套，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纤尘不染的手指，似乎真的相信了。
他点了点头。
“那，阿姨快点做完。”他轻声说，“做完了，去洗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然后，来我房间。”
纪清禾的心又提了起来。
“去做什么？”
晏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纪清禾从未见过的、堪称“期待”的表情。
“我的灯，好像有点闪。”
5 他的世界，只有黑白
纪清禾最终还是跟着晏归去了他的病房。
理由是无法拒绝。
当一个能徒手拆航母的疯子，用一种“我为你忍住了毁灭世界的冲动，你难道不该奖励我一下吗”的眼神看着你时，你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S-001病房里，那盏巨大的穹顶灯，果然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闪烁着。
普通人可能根本察觉不到。
但对晏归这种精神力高度敏感的人来说，这种闪烁，无异于一种折磨。
纪清禾架起梯子，开始检查。
晏归就坐在下面，仰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专注而纯粹，就像一个正在观摩精密手术的学生。
纪清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线路板上。
“阿姨。”晏归突然开口。
“嗯？”纪清禾头也不回地应着。
“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讨厌你？”
纪清禾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们不讨厌我，”她说，“他们只是……嫉妒。”
“嫉妒？”晏归似乎不太理解这个词。
“嫉妒你能和我说话。”纪清禾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在他们看来，这是种特权。”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再次抬高他在自己工作中的“优先级”，以满足他那变态的独占欲。
晏归沉默了。
纪清禾以为他被糊弄过去了，便继续埋头工作。
过了好一会儿，晏归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是吗……”
“可是，我宁愿他们拥有这种‘特权’。”
纪清禾愣住了，手里的螺丝刀差点掉下去。
她慢慢地回过头，看向梯子下的晏归。
他依旧仰着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映着穹顶灯明明灭灭的光。
他的眼神，很空。
“如果他们能代替我，和你说话，陪你修东西……”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待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疯狂，没有偏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
纪清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第一次意识到，晏归这个书里的终极反派，这个0号院里最危险的存在。
他想离开这里。
他不想当什么S-001。
他只是……被困住了。
纪清禾突然想起了书里对晏归身世的描写。
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但在五岁那年，精神力第一次觉醒，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父母。从那以后，他就被送进了各种研究机构，被当成怪物、武器、实验品，辗转各地，最后来到了“静默之家”。
他的人生，从五岁开始，就只剩下了囚禁和研究。
他所见的世界，可能真的只有黑与白。
纪清禾看着他，喉咙有些发干。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的话，在这样沉重的人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转回头，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很快灯修好了。
房间里恢复了稳定而明亮的光。
纪清禾从梯子上下来，收拾好工具。
“好了。”她说。
晏归从那种悲伤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抬头看着她，眼神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个脆弱的他，只是纪清禾的错觉。
“阿姨，辛苦了。”他说。
“不客气。”
纪清禾准备离开。
“阿姨。”晏归叫住她。
他又想干嘛？
纪清禾警惕地回头。
晏归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伸出手，但没有触碰她，而是指向了她胸前的口袋。
那里别着一支普通的圆珠笔。
“这个，能借我吗？”他问。
纪清禾有些疑惑。
房间里有纸有笔，他为什么要借她的？
但她还是把笔拿了出来，递给他。
晏归接过笔，走到墙边。
那是一面纯白的墙壁。
他拿着笔，开始在墙上画画。
他的动作很专注，很认真。
纪清禾站在原地，好奇地看着。
她以为他会画出什么惊世骇俗或者恐怖血腥的东西。
然而他画的只是一些很简单、很幼稚的简笔画。
一个小小的、火柴人一样的女孩，拎着一个方方的工具箱。
女孩旁边，是一个高大的、同样是火柴人的男孩。
男孩指着一个不停冒水的马桶。
女孩举起一个大大的扳手。
然后下一幅画，男孩的马桶修好了，他头上冒出一个开心的气泡。
再下一幅，女孩爬上梯子，修着一盏闪烁的灯。
男孩就在下面，仰着头看着她。
纪清禾看着墙上那一幅幅简单的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认出来了。
画里的那个女孩，是她。
那个男孩，是晏归。
他用一种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记录下了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
修马桶修灯……
这些在她看来是“极限求生”的惊险任务，在他这里，却成了值得被画下来的、珍贵的记忆。
晏归画完最后一笔，转过头看着纪清禾。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像是等待夸奖的孩子一样的神情。
“阿姨，好看吗？”
纪清禾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她点了点头。
“好看。”她说，声音有些沙哑。
晏归笑了。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疯狂和算计的、干净的笑容。
像冰雪初融。
“笔，还给你。”他把圆珠笔递还给纪清禾。
纪清禾接过笔，紧紧地攥在手心。
“墙……弄脏了。”她说，试图用宿管的职业操守来掩饰自己波动的情绪，“按规定，要清理的。”
“嗯。”晏归乖巧地点头，“阿姨来清理吗？”
他的言下之意，又是想让她多一个来他房间的理由。
纪清禾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
“我明天来。”她说。
“好。”晏归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离开病房后，纪清禾没有立刻回宿舍。
她走到区和区的交界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露天平台，是工作人员唯一的放风点。
她靠在栏杆上，看着外面灰色的天空。
她突然觉得，自己穿进这本书，或许不只是为了苟活下去。
晏归。
这个在原书里毁灭了半个世界的男人，这个所有人都畏惧的疯子。
他的世界里，或许不是只有黑白。
只是从来没有人，愿意递给他一支彩色的笔。
自从在墙上看到了晏归的“连环画”后，纪清禾对他的观感，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仅仅将他视为一个需要时刻防备的危险品，一个行走的核弹。
她开始把他当成一个……问题少年。
一个极度缺乏常识、情感认知错乱、但本质上可能并不坏？的问题少年。
当然这个“不坏”的定义，是建立在他没有动手杀人的前提下的。
这种心态的转变，让纪清禾在面对他时，多了一丝坦然。
她甚至真的开始履行起一个“宿管阿姨”的职责。
比如监督他按时吃饭。
“晏归，今天的营养餐，蔬菜比例不达标，必须吃完。”
比如纠正他的危险行为。
“不准用精神力把勺子拧成麻花，餐具是公共财产，损坏要赔偿。”
再比如执行严格的作息制度。
晚上十点，是0号院的强制熄灯时间。
所有病房的照明系统会自动关闭，只留下应急灯。
这天晚上，纪清禾照例在自己的宿舍里盘点第二天的维修物料。
墙上的时钟，时针和分针缓缓重合，指向了十点。
“啪嗒。”
宿舍的灯，准时熄灭。
纪清禾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漱睡觉。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黑色手环，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跳出一条警告信息。
警告：S-001病房，病患夜间离房。重复，S-001病患夜间离房。
纪清禾的瞌睡虫瞬间跑光了。
她猛地站起来，心脏狂跳。
这个疯子，大半夜不睡觉，又想干嘛？
她立刻冲出宿舍，朝着区的方向跑去。
走廊里一片昏暗，只有墙壁上间隔的红色应急灯，投下诡异的光影。
纪清禾跑得飞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他惹出乱子之前找到他！
她几乎跑遍了整个区和区的公共区域，都没看到晏归的影子。
他会去哪？
纪清禾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喘气，大脑飞速思考。
晏归的行动，看似无厘头，但都围绕着一个核心。
那就是她。
所以他最可能去的地方，是……
纪清禾脸色一变，转身就往自己的宿舍跑。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宿舍门口，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她的门前。
是晏归。
在昏暗的红光下，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照亮，显得愈发苍白。
“阿姨。”看到她，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飘忽。
“你在这里做什么？”纪清禾一手撑着门框，一手叉着腰，摆出宿管阿姨抓夜归学生的标准姿势，“现在是熄灯时间，所有人都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规定。”
“我睡不着。”晏归说，理由简单又直接。
“睡不着也得待着。”纪清禾毫不留情。
“可是，阿姨也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晏归指出了她话里的漏洞。
“我是在执行公务！”纪清禾脸不红心不跳，“我的公务就是把你这种不守规矩的学生，抓回寝室！”
晏归被她绕得有点懵，他歪着头，似乎在理解“学生”和“寝室”这两个新词。
“阿姨。”他放弃了思考，转而陈述自己的目的，“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个问题。”
“说。”
“你墙上，为什么要挂那个？”
晏归伸手指了指纪清禾宿舍的门。
纪清禾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门上贴着一张纸，是她前几天闲着没事，用记号笔画的。
一个大大的“福”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出入平安”。
这是她作为社畜，在异世界为自己祈福的一种朴素方式。
“这是‘福’，”纪清禾解释道，“代表好运和祝福。”
“福……”晏归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然后他抬起眼，看着纪清禾，“那，阿姨的‘福’，可以分我一点吗？”
他的眼神，很认真。
纪清禾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对普通人来说，唾手可得的“福气”，对他而言，却是需要开口索求的奢侈品。
她叹了口气。
“行吧。”她说，语气软了下来，“明天我给你也画一个。”
“现在就要。”晏归很固执。
“现在是熄灯时间！”纪清禾再次强调规定。
“可是，我想要。”晏归说着，朝她走近了一步。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压迫感显得格外强烈。
纪清禾知道，这家伙的疯病又要犯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解决方案。
有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支晏归“借”过的圆珠笔。
然后她拉起晏归的手。
他的手很冷，手指修长。
纪清禾没空欣赏，她掀开他的手掌，用圆珠笔，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小小的“福”字。
她的笔尖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的痒意。
晏归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掌心那个小小的、蓝色的字。
“好了。”纪清禾写完，松开他的手，拍了拍“福，给你了。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晏归没有回答。
他只是反复地看着那个字，然后缓缓地，蜷起了手指，将那个“福”字，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仿佛握住了一件稀世珍宝。
“阿姨。”他抬起头，声音有些发哑。
“又怎么了？”
“你的手，好暖和。”
纪清禾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上一次听，她觉得毛骨悚然。
这一次她却感觉……有点心酸。
“行了，别文艺了。”她用嫌弃的语气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赶紧回去，不然我扣你分了。”
“扣分？”晏归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对，每个人的基础分是一百分，违反规定就要扣分。”纪清禾信口胡扯，“分扣光了，就取消一个月的甜点奖励。”
甜点是晏归的死穴。
果然他一听到这个，立刻站直了身体。
“我不扣分。”他说，像个保证考试及格的小学生。
“那就赶紧回去。”纪清禾挥了挥手，像赶苍蝇。
晏归这次没有再纠缠。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纪清禾，然后转身，朝着区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纪清禾靠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把这尊大神请走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握过晏归的那只手。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皮肤冰冷的触感。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她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宿舍。
而她没有看到的是。
在走廊的拐角处，晏归停下了脚步。
他靠在墙上，缓缓地摊开自己的手掌。
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福”字，他的嘴角，无声地向上扬起。
那双总是盛满疯狂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点点……亮光。
像黑夜里，被点燃的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