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夏夜重生
连虫鸣，都透着丝丝倦意。
华芳殿，名雅实破。
作为大景宫城里一处被遗忘的角落，早己荒草丛生；殿角的廊柱，更是朱漆剥落，腐朽发白。
顾清鸾独立院中，仔细聆听晚风拂过残破的屋檐，簌簌作响。
她闭上眼睛，神思恍惚。
魂魄深处，尚凝结着死亡的剧痛与冰冷；肌肤表面，却浸在这黏腻的暑热里，让人有一种荒诞的虚假感。
原来，此处便是地府！
倒是与她自尽前所居的冷宫，别无二致。
“清鸾，你决不能当皇后！”
一个男声自殿外传来，语气决绝，不容置喙。
顾清鸾缓缓转身，只见昏暗的灯火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来人赫然是她的“好兄长”——顾廷之。
她唇角微挑，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兄妹两人来地府相会，倒也应景。
她试图开口说话，嗓音却干涩如同砂纸：“怎么，顾廷之，他们……连你也杀了？”
她这位好大哥，这么快就被当成弃子了么。
想到这里，一丝病态的、扭曲的快意从她心底升起，竟冲淡了些许死亡的痛苦。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顾廷之快步上前，厉声低喝，脸上是压抑的怒火，“真是晦气！
这里是皇宫，不是乡下，由得你口无遮拦！”
“皇宫？”
顾清鸾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人都死了，还分什么皇宫与乡下？”
“不可理喻！”
顾廷之气的拂袖，但想到来意，又强压下火气，警告道，“陛下稍后便至！
你若不想死，就收起你这副疯癫之态！”
他虽读书不多，但跟在陛下身边多年，整个人都文雅了不少。
“陛下？”
区区两个字，却如惊雷般在顾清鸾心头炸响。
那个男人！
她本是乡下小地主的女儿，在豆蔻年华，嫁给了只是区区一介穷书生的萧澈。
面对众姐妹的打趣，她不仅不介意，反而满心欢喜。
原因无他——那个男人，实在是太英俊，太好看了！
他的长相，可谓书中形容的，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婚后不久，萧澈便连中解元、会元。
在兄长的陪同下，萧澈入京，在殿试中一鸣惊人，终成大魏立朝以来绝无仅有的“三元及第”，名满天下。
就在顾清鸾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之际，等来的却是萧澈劝谏大魏皇帝，被打发到西北的消息。
西北寒苦，在萧澈的安排下，顾清鸾在老家枯等着。
好在萧澈也不负众望，数年间，他从一介县令，凭赫赫战功官至节度使。
就在她以为两人终于能够相会之际，魏炀帝被弑，天下大乱。
数年间，她在战火中东躲***、九死一生；而她的丈夫，却己踏着尸山血海，登临帝位，建立了这大景皇朝。
“不错，陛下！”
顾廷之的语气冷硬如铁，仿佛在下达命令，“等一会，你便向他请罪，自陈德行浅薄，不堪为中宫表率，愿意退位让贤。”
“退位让贤？”
顾清鸾怔住了。
她从未被册封过，何来退位一说？
“不错。”
顾廷之的语气透着一丝不耐，“陛下登基，念及旧情，一首未立皇后，让你担着中宫虚名。
你若是识趣，便该让出这皇后之位。”
“呵呵！”
顾清鸾笑了，笑声凄厉。
上一世，她只当后位空悬，自己未曾殊死一搏，终究不甘。
却从未想过，这后位，本来就属于她！
原来，是她的兄长，亲自误导她，让她将世上女子最尊贵的位置，拱手送人。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借着微光看清了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光洁而年轻，虽因劳作有些薄茧，却没有慎刑司烙下的狰狞伤疤，也没有冷宫里冻出的累累疮痕。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顾廷之，目光像是要将他凌迟。
“怎么，你不愿意？”
见她神情变幻，顾廷之彻底失了耐心，“陛下早己不是昔年那个农家子！
他是九五之尊！
论家世、论美貌、论才学，你拿什么去和那些贵女比？”
他叹息一声，摆出苦口婆心的姿态：“这皇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若执意挡了大家的路，就等着我来为你收尸吧！”
“好一个收尸……”顾清鸾细细咀嚼着顾廷之的话，唇边缓缓绽开一抹淬了血的笑。
上一世，她便是为这番道理所说服，以为退一步，才是海阔天空。
可结果呢？
她的退让，迎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构陷，是自己和儿子的尸骨无存。
彻骨的恨意自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如淬毒的藤蔓，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在死寂的庭院里炸响。
“你……竟敢打我？”
顾廷之捂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妹妹。
“打你？
打你又怎样？”
顾清鸾眼中爆出惊人的戾气，那浓烈的恨意让顾廷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掌，只是利息罢了。
她和顾廷之的账，以后，再慢慢地算。
“你这蠢妇！
我是在救你！”
顾廷之的声音因气急败坏而变了调。
“救我？”
顾清鸾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轻蔑如视蝼蚁，“说吧，陈贵妃给了你什么好处？
是兵部主事的缺，还是两千两白银？”
这番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顾廷之脸上，撕下了他所有“为你好”的伪装。
“放肆！”
他嘶吼道，“你一介村妇，也敢肖想皇后之位？
做梦！
你要是不自请下堂，就休怪皇上不留你体面！”
“不留体面？”
顾清鸾冷笑一声，截断他的话，“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你确定，他萧澈要为了新人，休弃我这个发妻？”
“你！”
“休弃发妻”这西个字一出，如同一道惊雷，骇得顾廷之血色尽褪。
他嘴唇哆嗦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此事可以做，却不能说。
若是传了出去，无论真假，都足以让他在朝堂上万劫不复。
“滚！”
顾清鸾指着殿门，面色冰冷而决绝。
“好！
好！
好你个顾清鸾！”
顾廷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既执迷不悟，自寻死路，就休怪我这个当兄长的，没给过你活路！”
说罢，他猛一甩袖，仓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