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得刺眼，信息栏里躺着一条简短冰冷的信息：丽景酒店，1208，现在过来。
发送人标注着——周总。我靠在医院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消毒水味刺得鼻子发酸。
我妈还在里面躺着，等着做第二次心脏搭桥手术的钱。催缴费的单子被我攥在手心，
汗湿的纸边缘已经卷起毛边。心一横，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一个好。发送。
打车到丽景酒店，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像过了一个世纪。1208房门前，我深吸一口气，
指甲掐进掌心，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转身逃跑的冲动。抬手，按响门铃。门开了。
站在里面的却不是我想象中那个肥头大耳、眼神油腻的周总。是个年轻男人。很高，
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衬衣，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手腕上一块看起来很贵的表。
头发打理得很清爽，鼻梁很挺，眼神……怎么说呢，不像周总那种赤裸裸的打量，
反而有点深，像一潭水，没什么温度。他看着我，没说话，似乎在等我开口。我有点懵。
难道周总换人了？或者……这是个助理？管不了那么多。钱要紧。我低着头，声音干巴巴的，
像在念稿：“周总……钱……什么时候能给我？”空气安静了几秒。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疑问，带着点……困惑？“周总？”那男人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
“谁告诉你，我是周总？”我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嗡的一声，
脑子瞬间空白。认错人了？进错房间了？我慌乱地后退一步，差点被走廊的地毯绊倒。
脸腾地一下烧起来，火辣辣的。“对不起！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我语无伦次，
只想立刻消失。“等等。”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停下的力量。
我僵在原地，背对着他，感觉像被钉住了。他似乎往前走了一步，距离不远不近。
“你刚才说……钱？”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我耳膜上，
“你找周总，是要钱？为什么？”我的手指在身侧紧紧蜷缩起来。难堪，羞耻，
还有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为什么要问？看我的笑话吗？
一个走错房间、为钱出卖自己的可怜虫？我猛地转过身，眼眶发热，
几乎是吼出来的：“关你什么事！走错房间了不行吗？” 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但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它掉下来。他看着我，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平静无波，
既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也没有怜悯。他只是看着我，看得我心头发毛。“周启明，
”他忽然报出一个名字，“你说的周总，是他吧？”我愣住了。周启明，
就是那个油腻的周总。“他不住这里了。”男人语气平淡，“半小时前，
他因为税务问题被带走了。”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短期内，恐怕没办法给你‘钱’了。
”最后那个字，他咬得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口上。周总……被抓了？
那我妈的手术费……怎么办？眼前一阵发黑，
医院催费单上那个巨大的赤字在我脑子里疯狂旋转放大。支撑着我的最后一根弦，啪地断了。
我甚至忘了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忘了刚才的难堪，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我腿一软，靠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坐在地上，
脸埋在膝盖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完了。真的完了。走廊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我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他似乎蹲了下来。一张深蓝色的手帕递到我面前，材质很好，
带着一丝干净的、淡淡的冷冽气息，像雪后的松林。“擦擦。”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我没接。此刻任何形式的接触都让我感到窒息。他也没坚持，
只是把手帕放在了我旁边的地毯上。“你需要多少？”他突然问。我猛地抬起头，
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他蹲在我面前，视线与我平齐，眼神里没有怜悯，
也没有施舍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你刚才找周启明要的钱，是多少？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声音。那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脏抽搐。
五十万。为了这五十万，我差点把自己卖了。“……五十万。”声音嘶哑得厉害，
像是从破旧风箱里挤出来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鄙夷，
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什么叫知道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
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手机给我。
”他言简意赅，朝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
他似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放平了一点。“收款码。”他说，“或者账号。
”我彻底呆住了。收款码？账号？他要干什么？给我钱？为什么？就因为我走错了房间，
哭得很惨？“你……你是谁？”我声音都在抖，“为什么……”“顾淮洲。”他打断我，
报上名字，目光扫过我狼狈的脸，“至于为什么……就当是，”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日行一善。”日行一善？随手给陌生人五十万的那种日行一善？
这太荒谬了！天上掉馅饼也没这么离谱！“不行！”我脱口而出，挣扎着想站起来，
身体却软得没有力气，“我不能要！我们不认识！这钱……”“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命令口吻，“给你母亲治病。”他提到“母亲”，
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或者，你想继续坐在这里哭？
”他的话像针一样刺进我心里。是啊，哭有什么用？能换来五十万吗？能救我妈吗？
我坐在这里哭，除了浪费时间，什么也改变不了。自尊心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医院催缴单冰冷的触感仿佛还贴在皮肤上。我颤抖着，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裂了好几道纹。
手指哆嗦着点开收款码，递到他面前，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顾淮洲拿出自己的手机，
对着我的屏幕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动作干脆利落。
“叮——”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月X日X时X分收到人民币500000.00元，
余额XXXX.XX元。五十万。真的到账了。我看着那条短信，每一个字都认识，
连在一起却像天书。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又猛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等我终于找回一点力气，扶着墙壁站起来时，顾淮洲已经不见了。1208的房门紧闭着，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张深蓝色的手帕还静静躺在地毯上，
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我捡起手帕，丝滑的触感冰凉。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只有角落绣着一个极其精巧、几乎难以辨认的“顾”字。我把手帕紧紧攥在手心，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握住了一块烫手的烙铁。
顾淮洲……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反复盘旋。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顾不上深究，
我几乎是狂奔下楼，冲进出租车。“师傅！中心医院！快！”赶到医院，我冲进收费处，
把银行卡拍在柜台上，声音还在发抖：“缴费！心血管外科，简爱华！手术费！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被我惨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吓到，没多问，
很快办理了缴费手续。看着长长的缴费单终于被打上“已缴清”的红章，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在头顶那把摇摇欲坠的刀，
终于移开了。手术很顺利。我妈被推回病房时，麻药还没完全过，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
我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看着监护仪上规律跳动的数字，心才一点点落回实处。“妈，
没事了。”我轻声说，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告诉自己。那五十万，
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我查过顾淮洲这个名字，网上信息很少，
只有零星几条财经新闻提到一个年轻投资人，名字对得上，但没有照片。那种级别的低调，
本身就意味着不简单。他给我的那个号码，我小心翼翼地存了下来，备注“顾先生”。
几次拿起手机想打过去，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始终按不下去。说什么？谢谢？
显得太轻飘飘。怎么还？我连他是谁、在哪都不知道。承诺？我现在拿什么承诺？
日子在照顾母亲和担忧债务中飞快滑过。我妈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又开始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星窈啊，你也该考虑考虑了。妈这身体……唉，
总得看你有个着落才放心。”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我只能敷衍：“知道了妈，
等您彻底好了再说。”心里却一片涩然。着落？我现在背着一个陌生男人的五十万，
像个巨大的包袱。这天下午，我去医院附近的超市给妈妈买水果。刚走出医院大门没多远，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明艳却带着寒霜的脸。
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气质出众，穿着价值不菲的香奈儿套装。她看我的眼神，
像冰锥一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轻蔑和……敌意？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警惕地看着她。“简星窈？”她开口，声音清脆，却淬着冰。“是我。你是？”我皱眉，
并不认识她。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上下打量着我，那种目光像在评估一件廉价的货物。
“啧，”她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顾淮洲给你的五十万，花得挺心安理得？
”我的心猛地一沉。她认识顾淮洲！她知道那五十万！“你是谁？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握紧了手里的购物袋。“我是谁不重要。”她微微扬起下巴，姿态傲慢，“重要的是，
你该有点自知之明。顾淮洲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她顿了顿，
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他心软，偶尔发发善心。但你不会真以为，
你能入得了他的眼吧？麻雀披上羽毛也变不了凤凰。”她的话像耳光一样抽在我脸上。难堪，
屈辱，还有一种被戳穿的狼狈。“钱我会还给他！”我挺直脊背，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尊严，
“我和顾先生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还？”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轻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弄，“拿什么还？就凭你在那个小破公司当个小文员，
一个月几千块的薪水？”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简星窈，
趁早认清现实，离顾淮洲远点。拿着那点钱，夹紧尾巴做人，
别再痴心妄想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说完，她不再看我，升起车窗。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汇入车流，迅速消失。我站在原地，
手脚冰凉。她的话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缠绕住心脏。孟晚棠。这个名字，
是我后来辗转打听到的。孟氏集团的千金，顾淮洲那个圈子里的人，
据说……一直喜欢顾淮洲。原来如此。难怪她对我敌意那么大。在她眼里，
我大概就是个用眼泪和可怜博取同情、妄图攀附顾淮洲的捞女。心里像堵了一块湿透的棉花，
又沉又闷。那五十万带来的短暂轻松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重的负担和挥之不去的屈辱感。
我必须尽快找到顾淮洲，把钱还了。我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个存了许久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要自动挂断时，接通了。“哪位？”低沉平稳的男声传来，
正是顾淮洲。“顾先生，是我，简星窈。”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您……您还记得我吗？
丽景酒店1208门口……”“嗯。”他应了一声，很淡，“什么事？
”“关于那五十万……”我深吸一口气，“谢谢您救急，真的非常感激。我妈手术很成功，
现在恢复得很好。这笔钱，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还给您！只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我现在……”“钱不用还。”他打断我，语气平淡无波，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行！”我急了，“一定要还的！顾先生，我……”“简小姐，”他再次打断我，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笔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拿着，照顾好你母亲。就这样。
”没等我再说什么，电话里传来忙音。他挂了。我拿着手机，心沉到了谷底。不用还？
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是啊，五十万对他那种人，可能只是一顿饭钱。可对我来说，是尊严，
是底线，是让我在孟晚棠那种人面前能挺直腰杆的东西！他不缺钱，
可我缺的是不欠人的底气。我憋着一股劲，更加拼命地工作。白天在公司处理各种琐碎事务，
晚上在网上找兼职，接翻译稿，甚至周末去餐厅当小时工。日子过得昏天暗地，
体重直线下降，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我妈心疼得要命，问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我笑着说没事，新项目忙而已。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和什么较劲。
时间在忙碌中又过去两个多月。这天是周五，主管破天荒地说要请部门同事聚餐，
庆祝刚搞定一个大单子。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挺有名气的西餐厅，人均消费不低。
我本来不想去，那种场合对我来说太奢侈。但主管说谁都不许缺席，这是集体活动。没办法，
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餐厅环境很好，水晶吊灯，现场钢琴演奏，气氛优雅。
同事们说说笑笑，我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看着菜单上的价格心惊肉跳，
只点了一份最便宜的意面。吃到一半，我起身去洗手间。穿过光线略暗的走廊时，
眼角余光瞥见靠窗的一个卡座里，坐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人的侧影，
在柔和的灯光下异常熟悉。线条分明的下颌，挺直的鼻梁，深灰色的衬衣……顾淮洲！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脚步也顿住了。他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冤家路窄！他背对着我这边，
正和对面的两个男人低声交谈着。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沉稳内敛的气场，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立刻就想转身避开。我不想让他看到我，
尤其不想让他看到我在这种场合里格格不入的窘迫样子。然而，就在我准备转身的瞬间，
顾淮洲仿佛有所感应般，微微侧过头，视线朝我这边扫了过来。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交汇。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种深潭似的平静，没什么波澜，只是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秒，
似乎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对我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算是打过招呼，便自然地转回去继续交谈。没有轻视，没有探究，
就像看到一个有点面熟但无关紧要的人。可这一眼，却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
他那种平淡无波的态度，比孟晚棠的羞辱更让我难受。或许在他眼里，
我真的渺小得不值一提，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我逃也似的冲进洗手间，
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冰凉的水拍在脸上，
试图浇灭那突如其来的、莫名的委屈和火气。等我整理好情绪，低着头快步走回我们的位置，
只想赶紧结束这顿饭离开。刚走到座位附近，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正好经过。
托盘上放着一杯红酒，不知怎么的，托盘猛地一歪——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