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白,你可知“合掌”之病?
陆明轩的意识从混沌中挣脱,耳畔是鼎沸的人声与金石丝竹交织的乐曲。
他费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朱红廊柱,金漆斗拱,头顶的琉璃华灯璀璨夺目,光华倾泻而下,照亮了一张张身着古绸、头戴乌纱的亢奋面孔。
这里是……宫殿?
难道是穿越了?
脑中一阵剧痛,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他叫陆明轩,二十一世纪的文学硕士,中学语文教师,痴迷古典诗词。
他曾在胡朝水先生创办的望岳雅集公益诗词学校求学,后历任助教与分院院长。
自此,不仅诗词创作精进显著,亦怀育人热忱,乐为人师。
今日,在杜甫草堂采风,一边走,一边为学生讲解律诗创作意境时,由于太投入,不慎头撞门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一道豪迈苍凉的嗓音,如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
大殿中央,一个身着白袍、长发披散的男子,正高举一只青铜酒爵,身形摇晃,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仰头将爵中烈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下颌滑落,浸湿了前襟。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高声吟哦,字字句句都裹挟着狂放的醉意,却又清晰地叩击在每个人的心弦。
另一股记忆再度涌入陆明轩的大脑。
原身是大唐的一名小官,时值开元盛世,此地正是兴庆宫。
而眼前这个醉酒狂歌的男人,便是——诗仙,李白!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当这句诗吼出,整个大殿的气氛被彻底引爆。
高坐龙椅的天子李隆基,原本微醺的脸上绽放出夺目光彩,大声喝彩:“好!
好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
满朝文武,王公贵戚,无不为这首横空出世的千古绝唱而倾倒。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陆明轩脑海中响起。
叮!
检测到盛唐气运之子作品——《将进酒》。
诗道法则解析中……解析完毕。
作品评级:传世。
然,大道有缺,此诗存有理论缺陷两处,评级:严重。
陆明轩心头一震。
系统?
金手指?
还有,《将进酒》……理论缺陷严重?
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李白的巅峰之作,谁敢说它有半点瑕疵?
此时,李白己吟至尾声:“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诗毕,他大笑着向龙椅上的玄宗遥遥一拜,醉态可掬,自有一股仙人风骨。
“赏!
重重赏!”
唐玄宗龙颜大悦,连声叫好,“李学士此诗,豪迈万丈,当为我大唐古风第一!”
全场沸腾,赞美之词如潮水般涌向李白。
李白却只是淡然一笑,再次举杯,对月独酌,仿佛周遭喧嚣皆与他无关。
就在这热烈氛围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陆明轩。”
一个身穿紫袍、须发花白的老臣,目光投向了角落里尚在消化信息的陆明轩。
“你既是贺知章贺学士举荐的俊才,想必于诗词一道亦有独到见解。
不妨点评一下李学士这首大作?”
说话者,乃当朝宰相,李林甫。
他语气平淡,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却瞬间聚焦在陆明轩身上。
李林甫……贺知章……脑海中另一个人的零碎的记忆片段猛然串联,一股寒意从陆明轩的背脊窜起。
举荐自己的贺学士,与此刻发难的张相公,分属朝中不同阵营。
这看似随意的点名,分明是一个早己设好的圈套!
此刻,李白的《将进酒》己被玄宗金口玉言封为“古风第一”。
点评?
说好,是拾人牙慧,毫无新意;说不好,便是公然拂逆圣意,挑战李白,挑战满朝文武的审美!
这是一个死局。
李林甫身边的几位官员,己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陆明轩缓缓起身,在一片审视的目光中,平静地扫视全场,最终将目光落在李白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
“李学士此诗,气魄雄浑,意境开阔,确为传世佳作。”
众人闻言点头,以为他要说些场面话,李林甫的嘴角也泛起一丝轻蔑。
然而,陆明轩话音一折:“只可惜,依晚辈浅见,此诗犯了两个不小的毛病。”
一言既出,满场死寂。
连醉意朦胧的李白,也转过头,投来诧异的目光。
唐玄宗脸上的笑意敛去,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胆大的年轻人:“哦?
有何毛病,说来听听。”
陆明轩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抛出一个词。
“其一,是犯了诗家理论中的‘合掌’之忌。”
“合掌”?
这两个字一出,别说满朝文武,就连龙椅上的唐玄宗也露出疑惑之色。
众人搜肠刮肚,穷尽所学,也从未听过这个词。
“一派胡言!”
李林甫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呵斥。
“《将进酒》乃古风,不似近体诗那般讲究格律。”
“你用不知从何而来的歪理邪说指责李学士大作,简首是哗众取宠!”
“竖子狂妄!”
另一名官员立刻附和。
“我等从未听过何为‘合掌’!”
“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便是欺君罔上!”
压力如山,从西面八方涌来。
陆明轩却面色不变,转向龙椅,微微躬身:“陛下,所谓‘合掌’,非格律之限,乃修辞之病。”
“意指一联之中,上下两句意思相近,如双手合十,掌心相对。”
“虽有双掌,却只成一相,以致文意重复,有损诗文之精炼。”
他停顿片刻,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李学士诗中‘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与‘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此二联,便是‘合掌’的典型。”
“‘黄河之水天上来’,气魄己是何等雄浑,‘奔流到海不复回’不过是其必然之势,再说一遍,便如画龙之后,又添一蛇足,气势反而有所外泄。”
“再说‘高堂明镜悲白发’,己道尽时光之悲,‘朝如青丝暮成雪’亦是此意。”
“此二句,便如两位绝世画师同画一景,虽笔法各有千秋,终究是同一幅画,未能开辟新境,岂不可惜?”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起了些许骚动。
有人蹙眉沉思,反复咀嚼那两联诗句,脸上渐渐露出惊疑之色。
也有人面露不屑,认为这纯属无稽之谈。
更多的人则是将信将疑,目光在陆明轩与李白之间来回游移。
他们此前皆被诗歌磅礴的气势所夺,从未想过从这个角度去审视。
如今被陆明轩点破,再细品之下,那原本酣畅淋漓的诗句,似乎……果真多了一丝重复的滞涩感。
李林甫的脸色一阵青白,他想反驳,却发现陆明轩的理论自成一体,逻辑严密,竟让他一时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己经不是单纯的个人好恶,而是一种成体系的、更高维度的文学理论!
“那……那第二个毛病呢?”
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