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点的死亡体操
脚步声逐渐远去。
陆见微从床上坐起,没有先去动那份“早餐”。
他走到窗边,再次仔细审视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专注。
没有飞鸟,没有云层流动的迹象,光线的分布均匀得不像自然光,更像是一块巨大的、发光的背景板。
他甚至尝试用指甲在不同角度刮擦玻璃,感受其硬度和反光特性,试图判断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窗外”。
结果令人失望,或者说,印证了他的猜想——这窗户很可能只是个逼真的显示屏,或者,外面根本就是一片虚无。
他回到床头柜前,端起那杯水,没有喝,而是轻轻倾倒少许在桌面上。
水珠凝聚,缓缓流动。
他观察着水珠的形态和流动速度,与记忆中的水的物理特性进行比对。
“水珠的粘度,表面张力正常……至少这部分物理规则没有改变。”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记录实验数据。
接着,他拿起那片干面包,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口感粗糙,味道寡淡,但成分分析暂时无法进行。
他需要更多的样本,或者说,需要跳出这个循环,才能找到更有效的检测手段。
广播体操,是关键。
那个卡顿,那个重置……时间循环在现实中是近乎悖论的存在,但在这里,它成了可观测、可触摸的现象。
“一个绝佳的实验室。”
陆见微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恐惧?
不,对于一个追求逻辑和真理的头脑来说,未知的谜题才是最大的诱惑。
他快速吃掉了面包,喝光了水,将糊状物推到一边。
他需要保持清晰的头脑和充足的体力。
叮——咚——十点整的广播准时响起,电子女声毫无波澜地重复着指令。
陆见微整理了一下病号服,再次走出房门。
走廊里,景象重现。
麻木的病人们鱼贯而出,走向庭院。
一切仿佛都是上一轮的精确复刻。
但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重复。
那个做错动作的男孩,付出了“代价”。
他再次来到庭院,站在了和上次几乎相同的位置。
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领操台那个白色的身影。
音乐响起,死亡体操再次开始。
成百上千人再次化为精确的提线木偶,动作整齐得令人窒息。
陆见微依旧没有跟着做,但他这次不再是单纯的观察者。
他开始了他的“实验”。
首先,是测试循环的边界和规则的敏感度。
在队伍中段,一个动作僵硬的、头发花白的老人身旁,陆见微在经过时,“无意间”轻轻碰了他一下。
力度很轻,甚至不足以让人摔倒。
老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或变形,仿佛碰到的只是一块石头。
他旁边的其他病人也毫无反应,目光依旧空洞。
“物理接触,不影响其既定行为模式。”
陆见微在心中记录。
接着,他略微提高声音,用清晰但不算太大的音量说:“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现在开始。
第一节,伸展运动……”他背诵的是另一套完全不同节奏和动作的体操口令。
瞬间,以他为圆心,周围几个病人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
虽然他们很快又调整回了标准的动作,但那一瞬间的卡壳和脸上闪过的极其短暂的困惑,没有逃过陆见微的眼睛。
“听觉信息干扰,尤其是与当前广播冲突的信息,会引发短暂的系统错误。”
他继续记录,“影响范围有限,优先级低于视觉指令(领操员动作)。”
然后,他开始了更大胆的测试。
在队伍进行到跳跃运动时,陆见微突然脱离队列,开始沿着庭院的边缘慢跑起来!
这一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所有正在做操的病人,动作没有停,但他们的头颅,成百上千颗头颅,像是被同一个开关控制,齐刷刷地、以一种近乎机械的流畅感,转向了陆见微奔跑的方向!
无数道空洞、麻木、毫无生气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压力骤增。
连领操员那标准无比的动作,似乎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广播音乐依旧,但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恶意。
两名原本站在庭院边缘,面带微笑的男护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严厉。
他们迈开步子,以一种远超常人的速度,无声而迅捷地朝着陆见微包抄过来。
陆见微没有停下,他一边跑,一边冷静地观察着护工的移动轨迹、速度,以及其他病人的反应。
“脱离队伍,会触发‘修复程序’。
执行者:医护人员。
速度异常,不符合正常人速度,疑似被规则赋予了临时权限。”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记录着一切。
就在两名护工即将触碰到他的前一秒,陆见微主动停了下来,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我迷路了。”
他面无表情地对护工说,“广播音乐太响,干扰了我的方向。”
两名护工僵在原地,脸上冰冷的表情开始闪烁,像是在处理一个无法理解的指令。
几秒钟后,那标准的微笑重新回到他们脸上。
“请回到队列,陆先生。
集体活动需要大家的参与。”
其中一名护工用和护士一样平稳的语调说道。
陆见微顺从地回到了他之前的位置。
他刚刚完成了一次试探性的“越狱”,虽然失败了,但收集到了宝贵的数据:规则的警戒范围、触发条件、以及“修复程序”的运作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昨天做错动作的男孩。
男孩今天站在队列里,动作依旧有些生涩,但比昨天“熟练”了一些。
只是,他的眼神更加空洞了,脸色也更加苍白,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大量的精气神。
“错误,会消耗‘存在感’。”
陆见微想起了自己昨天的结论。
现在看来,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每一次循环,错误者都会被这个系统同化一部分,首到彻底变成那些麻木“人偶”中的一员。
那么,正确的破解之法是什么?
暴力对抗护工?
从刚才他们的速度来看,成功率极低。
找出循环的能源核心并破坏?
目前毫无头绪。
说服其他病人一起反抗?
看他们那空洞的眼神,这无异于对牛弹琴。
唯一的突破口,似乎还在这个“广播体操”本身。
规则要求必须做,不能错。
那么,是否存在一种状态,既是“在做操”,又没有“做体操动作”?
他的思考被前方又一次细微的失误打断了。
这次不是那个新来的男孩,而是另一个戴着厚厚眼镜、身材瘦弱的男人。
他在做一个下蹲动作时,可能因为腿软,蹲下去的深度明显不够。
嗡——那熟悉的、尖锐的鸣音再次贯穿脑海!
眼前的景象再次卡顿,凝固!
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感袭来……陆见微猛地睁开眼。
白色的天花板,冰冷的床铺,灰蒙蒙的窗外。
嗒,嗒,嗒……门被推开,护士端着餐盘走进。
“陆先生,早上好。
该用早餐了。”
她的手腕上,表针依旧停留在差一分十点。
陆见微坐起身,这一次,他没有去看护士,也没有去看窗外。
他的目光,投向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能穿透这循环的表象,看到其底层运行的代码。
两次循环,他确认了规则,测试了边界,观察了代价。
这个名为“安宁精神病院”的密室,它的初步破解,己经正式开始。
而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恐惧,不是抱怨,而是……“找到那个漏洞。”
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用逻辑,撬开这个循环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