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一直蔓延到心脏,林晚睁着眼,望着医院天花板惨白的吸顶灯,
像一只等待被解剖的蛙。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身体是木的,
唯独小腹深处那一阵阵空洞的抽痛,提醒着她那里刚刚失去了什么。
一个才驻留了不到三个月的小生命,悄无声息地就走了。护士拔掉输液针,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休息会儿吧。你家属呢?”家属?
林晚嘴角极轻微地扯了一下,没说话。走廊外,婆婆王桂香嘹亮的嗓音穿透门板,
伴随着瓜子壳“啪嗒”落地的脆响:“……要我说,流了正好!怀了仨月都坐不住,
指不定本来就是个不中用的。我们江砚那么好的基因,可不能浪费在这种没福气的肚皮上。
”“妈,您小点声。”是小姑子江玲的声音,语气里却没多少劝阻的意思,反而透着股兴奋,
“看我哥多疼露露姐,亲自陪着去产检呢,那边可是私立医院,环境好多了!哪像这儿,
一股消毒水味儿,晦气!”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嘴角撇着,
把刚刚***的林晚苍白憔悴的病容和床头的病例卡发到了朋友圈,
配文:“某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没本事保不住孩子,还赖着不肯离婚,脸皮真厚!
替我哥不值!”下面很快有了回复,多是她们那个圈子里的小姐妹,语气轻佻地附和。
病房隔音并不好,每一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林晚的耳膜。她缓缓闭上眼,
指尖死死抠着身下的床单,指节泛出青白色。心脏的位置,
那阵木木的痛感终于变得尖锐起来,一抽一抽,比小腹的空洞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就是她当初不顾一切要嫁的人家。豪门江家,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爬满了蛆虫。
而那个把她拖进这个泥潭的男人,她的丈夫江砚,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另一个女人,
在几十公里外那家以服务和隐私著称的私立医院里,做着产前检查。那个女人叫苏露,
是江砚的初恋,据说当年出国是迫于家族压力,如今离异归国,带着一个三岁的女儿,
立刻又重新占据了江砚全部的心神。她林晚,这个明媒正娶的江太太,
倒成了横亘在人家真爱之间的绊脚石。真是……可笑。
她摸出枕头下屏幕已经有些碎裂的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亮起,
背景还是她和江砚结婚时拍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江砚搂着她的腰,
眼神却有些疏离。她直接划开,点开微信朋友圈。刷新。第一条,
就是苏露十分钟前发布的动态。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一只骨节分明、腕上戴着价值七位数名表的男人的手,
正轻轻覆在一只保养得宜、指甲上贴着精致钻饰的女人的手背上,两只手一起,
贴在一个微微隆起的腹部上。背景能看出是私立医院高级病房柔软的沙发一角。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温馨又刺眼。下面共同好友的评论炸开了锅。“哇!
江总陪露露产检吗?太甜了吧!”“这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看这肚子,尖尖的,
肯定是个男孩!恭喜江总!”“旧情复燃,破镜重圆,我又相信爱情了!”林晚看着,
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瘆人,笑着笑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冰凉的,砸在屏幕上,模糊了那副“温馨”的画面。她抬手,狠狠擦去眼泪。
眼睛干涩得发痛,却再流不出一滴。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嘈杂声似乎小了些。
病房门被“哐”一声推开。江砚回来了。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
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但更多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冷峻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不耐烦。
他大概是直接从苏露那边赶过来的,
身上似乎还沾染着那边私立医院特有的、淡淡的香氛气息。他走到床边,垂眸看着林晚,
眼神里没有丈夫对刚流产妻子应有的关切,只有审视,像在评估一件不甚满意的商品。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也是冷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流产?”林晚没看他,
目光依旧盯着天花板,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这是她醒来后对医生护士的统一说辞。实际上,是江玲故意在她下楼时伸脚绊了她一下,
嘴里还嚷嚷着:“挡路的废物!”但这些,她不会说。说了也没用。江砚不会信,或者说,
他根本不在乎。在他眼里,他妹妹天真活泼,偶尔任性,而她自己,
才是那个心思深沉、可能故意弄掉孩子来博取同情的女人。“摔了?”江砚蹙眉,显然不信,
“家里楼梯铺着地毯,怎么就能摔得那么重?林晚,你是不是……”他的话没说完,
但意思很明显。是不是你自己不小心?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林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沉到最冰冷的深渊。她甚至懒得再辩解一句。王桂香扭着腰走进来,
抓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帮腔:“就是,多大个人了,路都走不稳?
我看就是她自己没当心!我们江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这么个扫把星进门,
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江玲跟在后面,翻着白眼:“哥,露露姐检查怎么样啊?宝宝健康吧?
我看她朋友圈,肚子都显怀了,肯定是男孩!不像某些人,没那个命!”江砚眉头皱得更紧,
似乎不喜欢家人当着他的面提苏露,但也没出声呵斥,只是对林晚道:“既然没了,
就好好养着。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随意扔在床头柜上,
“费用从这里扣,不够再说。”那张黑色的信用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林晚的眼睛。
他总是这样,习惯用钱来解决一切。仿佛她和他之间,除了冰冷的金钱交易,再无其他。
她忽然想起,刚结婚那半年,他偶尔回家吃饭,身上还会带着不同的香水味。她那时还会哭,
会闹,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他。而他,只会用更冷的目光看着她,说:“林晚,
别忘了你是怎么嫁进来的。安分守己,做好你的江太太,别的,不要奢求。”是啊,
她是怎么嫁进来的?不过是他商业联姻的一枚棋子,
是他为了拿到爷爷留下的股份、不得不遵从的遗嘱安排。她林家需要江家的资金救命,
她把自己卖给了江家。这些年,她守着活寡,忍着婆婆的刁难和小姑子的欺凌,
对外还要维持着江太太的光鲜体面。她以为,有了孩子,一切也许会不一样。原来,
是她太天真了。孩子没了。在这个家里,她最后的一点念想,也没了。“离婚吧。
”林晚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平静。这三个字,在她心里盘旋了太久,说出来时,
竟然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轻松。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王桂香和江玲都愣住了,
连瓜子都忘了嗑。江砚显然也怔住了,他看向林晚,眼神锐利得像鹰隼,
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你说什么?”“我说,我们离婚。
”林晚重复了一遍,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却像两口枯井,
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你去找你的苏露,我们两清。
”江砚盯着她,足足看了有一分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的气压却低得骇人。忽然,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林晚,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以退为进?”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我告诉你,离婚?
你想都别想。江太太这个位置,你给我坐稳了。就算它是个空壳子,
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至于露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自有安排,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自有安排?是打算让她这个正室下堂,把苏露扶正吗?林晚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跟一个永远叫不醒的人,有什么可说的呢?她重新转过头,闭上眼,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江砚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头莫名涌起一股无名火,
烧得他烦躁不堪。他一把抓起床头柜上那张卡,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开,门被摔得震天响。
王桂香和江玲对着林晚的背影啐了一口,也骂骂咧咧地跟着走了。病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死一样的寂静。之后几天,林晚异常配合治疗,安静得让人心慌。她不哭不闹,不提离婚,
也不理会任何人的挑衅。江砚没再出现,只派了个助理来处理医院费用。
王桂香和江玲来看过两次“笑话”,见她一副认命的样子,也觉得无趣,不再来了。
只有林晚自己知道,平静的表象下,那颗心已经死了,正在慢慢腐烂。出院前一天,
她独自去了一趟妇产科主任的办公室。“江太太,您确定要这样做吗?”主任看着她,
眼神复杂。这位江太太的处境,医院里私下也有些风言风语。“确定。”林晚点头,
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麻烦您,替我保密。”她在几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去了一趟本市的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她,
当得知她是要签署全身器官及遗体捐赠协议时,明显愣了一下,再三确认她的意愿。
林晚全程很平静,问什么答什么,然后在那份厚重的协议上,郑重地签下了“林晚”两个字。
走出管理中心时,阳光有些刺眼。她抬起手,挡在眼前,从指缝里看着蔚蓝的天空。
真干净啊。像是什么都能被洗涤干净。她低头,从随身携带的旧钱包最里层的夹缝里,
小心翼翼地取出三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展开。是三张孕检单。最新的一张,
日期就在她流产前一周。B超影像图还看不太清,但诊断意见那里,清晰地写着:宫内早孕,
活胎,双孕囊。龙凤胎。她原本想,在江砚生日那天,给他一个惊喜的。她甚至幻想过,
他看到这两个小生命时,会不会对她,对这个家,有一点点不一样。现在,没必要了。
她轻轻抚摸着那两张模糊的小小影像,指尖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然后,
她将三张孕检单重新折好,仔细地放回钱包夹层,贴在心口的位置。那里,
曾经有过三个孩子。一个,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走了。另外两个,
和她这个没用的妈妈一起,被他们的父亲和所谓的家人,亲手扼杀了。也好。这吃人的江家,
这令人窒息的牢笼,不待也罢。你们不是都觉得我碍眼吗?不是都盼着我给苏露腾位置吗?
好啊。我走。用一种,你们谁都想不到的方式。江砚是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
才知道林晚签了遗体捐赠协议的。当时他正在会议室里听一个重要的项目汇报,手机震动,
他本不想接,但看到是林晚住院那家医院的号码,鬼使神差地,他按了接听。“江先生吗?
我是市一院医务科的。请问您太太林晚女士……是在您知情的情况下,
签署了遗体及器官全部捐赠协议吗?
我们这边需要家属确认一下……”“哐当——”江砚猛地站起身,
身后的老板椅被他巨大的动作带倒,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瞬间铁青,
对着手机低吼:“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屏息凝神,
不敢出声。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被他吓得磕巴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江砚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遗体捐赠?那个女人!她怎么敢?!
他甚至来不及交代一句,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冲出了会议室,留下一屋子高管面面相觑。
一路飙车赶到医院,闯了不知道几个红灯。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直接冲到医务科,
一把抢过那份捐赠协议原件。白纸黑字,签着“林晚”的名字,那么熟悉,又那么刺眼。
“撤销!立刻给我撤销!”他朝着工作人员怒吼,额角青筋暴起。“江先生,
这……这需要捐赠者本人同意……”“我是她丈夫!我说撤销就撤销!
”江砚彻底失去了理智,一把将协议撕得粉碎,纸屑扬了满地。他转身,
红着眼冲向林晚的病房。病房里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护士说,江太太今天早上已经办理出院了。江砚立刻拨打林晚的手机。关机。他一遍遍地打,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像冰冷的毒蛇,
倏地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开车疯了一样赶回别墅。
王桂香和江玲正坐在客厅里,喜气洋洋地挑选着婴儿用品画册,
商量着给苏露未来出生的孩子准备什么。“妈,玲玲,林晚呢?”江砚冲进去,声音嘶哑。
王桂香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谁知道那个丧门星死哪儿去了?走了正好,省得看着晦气!
你快来看看,这套金锁给露露的孩子怎么样?”江玲也附和:“就是,哥,露露姐才重要!
那个废物……”“我问你们林晚呢?!”江砚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古董花瓶,瓷片四溅,
发出巨大的碎裂声。王桂香和江玲吓得尖叫一声,抱在一起,惊恐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江砚。
“我……我们怎么知道?她出院就没回来过……”王桂香哆哆嗦嗦地说。
江砚眼神阴鸷地扫过她们,转身又冲了出去。他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飞驰,
一边不停地拨打林晚的电话,一边疯狂地给所有可能知道她下落的人打电话。
林家那边支支吾吾,说林晚没联系过他们。她的朋友寥寥无几,也都说不知道。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晚上,江砚筋疲力尽地回到别墅。王桂香和江玲看他脸色骇人,
都不敢靠近。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林晚身上常用的那款廉价洗发水的味道。
他以前总觉得那股味道上不得台面,勒令她换掉,她总是沉默以对。此刻,这淡淡的味道,
却让他心慌意乱。他打开书桌的抽屉,想找找看有没有线索,
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份被压在最下面的文件。是林晚的体检报告。时间是她流产前半个月。
他烦躁地想扔到一边,目光却猛地顿住,死死盯住了报告末尾的一行字。
超声提示:宫内早孕,双活胎约9周。双活胎……龙凤胎?!她怀的……是双胞胎?
!江砚的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手里的报告纸飘落在地。所以,她当时摔下楼梯,失去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所以,
她出院前异常的平静,不是认命,而是……心死?所以,
她签下那份该死的遗体捐赠协议……是因为对她来说,已经生无可恋?“你凭什么死?!
”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嘶吼,声音破碎不堪,“林晚!***凭什么!没有我的允许,
你敢死试试!”他像是困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
眼前反复闪过林晚流产那天,躺在病床上苍白脆弱、眼神空洞的样子,
闪过她平静地说“离婚”的样子……他以前从未在意过。此刻,这些画面却像一把把钝刀,
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猛地想起医院那个被撕碎的捐赠协议,
想起工作人员说的话——需要本人同意。对!找到她!必须找到她!他再次抓起手机,
拨通特助的电话,声音因为极度压抑而变得扭曲:“动用所有关系!所有!
给我把林晚找出来!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立刻!马上!”时间一天天过去。
林晚依旧音讯全无。江砚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过来,
却连林晚的一点影子都没找到。她没用信用卡,没动用任何身份证件,
没有乘坐任何需要实名登记的交通工具。她就像一滴水,彻底蒸发了。
江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整日沉浸在烟酒里,
公司事务也完全没了心思处理。他脾气变得更加暴戾阴晴不定,
别墅里的佣人见到他都绕道走。王桂香和江玲起初还幸灾乐祸,觉得林晚走了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