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缚骨

楚昭野大婚这日，整个修真界都震了三震从山门到正殿的十里红妆，是三百红娘用金线混着朱雀金羽织就的，日光下如流淌的火焰。

九千盏琉璃宫灯悬在十二丈高的汉白玉立柱之间，照得夜如白昼。

百名弟子正往鎏金地砖上撒香屑，宾客踩过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吉时到——”礼官拖长的唱喏声中，楚昭野玄色婚服上的暗纹微微发亮，那是用北海鲛人泪染的丝线，绣着复杂的缠枝纹，他站在台阶上，看陆衔枝被侍女搀着缓步而来大红盖头垂落的流苏随着步伐轻晃，露出半截白玉般的下颌，手中红绸另一端递过去时，指尖在对方掌心暧昧的勾了勾楚昭野心头一颤，将那只纤细的手拢进掌心，牢牢握住“一拜天地－－”楚昭野转身时，婚服广袖拂过案上龙凤喜烛，这支用雪山麒麟脂制成的蜡烛，火光里带着淡淡的蓝，据说是楚家祖上为嫡子大婚特意炼制的宝物嫡子……他余光瞥见右侧空着的席位，那本该坐着自己兄长楚怜舟的位子己经隐约落了灰“二拜高堂－－”对着父亲的灵位行礼时，楚昭野攥着红绸的指节发白，三个月前那场弑父凶案，凶手至今还在狡辩想到这里，他腰间佩剑发出嗡鸣，剑柄上沾着的血迹似乎怎么都擦不干净－－那是楚怜舟的血，在他拒不认罪时，楚昭野亲手废了他的五根手指“夫夫对－－轰”的一声巨响，玄铁打造的殿门突然西分五裂，寒风卷着血腥味灌进来，喜烛齐齐暗了一瞬，楚怜舟的身影出现在碎门中央，脚踝上还戴着镣铐，锁骨处的铁钩生生扯出个血洞满座哗然楚昭野的剑比思绪更快出鞘，等反应过来时，剑尖己经抵在楚怜舟的喉结上这个被他亲手关进地牢的兄长，此刻苍白的像具尸体，唯有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证明他还活着，那些本该结痂的鞭伤又裂开了，血顺着破烂的白衣往下淌，在青玉地上积成小小的湖泊“弑父的凶手也配来贺喜？”

楚昭野剑锋上挑，在楚怜舟下颌划出血线，他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还是说，兄长终于想起来认罪了？”

楚怜舟突然抓住剑刃，掌心立刻见了红，鲜血顺着雪亮的剑锋蜿蜒而下，在剑镡处凝成血珠“楚昭野，你不能和他成婚！”

楚怜舟的手指因酷刑而扭曲变形，却仍死死攥着剑刃，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没有……杀父亲……”他顿了顿，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股鲜血，“是陆衔枝……那晚……那晚我亲眼看见……”喜堂内静默了一瞬，下一秒议论声西起楚昭野的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寸，刺破了他脖颈的皮肤，一缕殷红顺着苍白的颈线滑下，没入破烂的衣领“证据呢？”

楚昭野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口口声声指认阿枝，可那晚他根本不在现场！”

陆衔枝猛的掀开盖头，眼中噙着泪光，声音颤抖：“大公子，我知你一向不喜我，可弑父这等大罪，你怎能……怎能如此血口喷人？”

他转向楚昭野，泪水滚滚滑落，“昭野，那晚我在炼丹房为你熬药，药童和值守弟子都可作证……”楚怜舟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是啊，证据……他被楚昭野首接关进了地牢，连父亲的尸首都没见到，哪来的证据？

“我……我……”他喉结上下滚动，眼中光芒渐渐黯淡，“我看到他从书房出来，衣衫不整，神色慌张……就凭这个?”楚昭野打断他的话，“我还亲眼看见你深夜半身是血的在父亲院中徘徊呢！”

楚怜舟浑身一颤：“我没……够了!”楚昭野突然掐住楚怜舟的脖颈，将人狠狠按在喜烛上，滚烫的烛泪浇在绽开的鞭伤上，发出“滋滋”声响，他贴着兄长的耳朵冷笑，“今日是我大婚，哥哥若再随意污蔑阿枝，我不介意再废你另一只手”楚怜舟在剧痛中痉挛，却强撑着抓住楚昭野的婚服前襟他的手指因酷刑而扭曲变形，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地牢的污血，此刻却在楚昭野绣满金线的华服上留下五个狰狞的血指印，像某种绝望的图腾“你是我亲手带大的……如今……却分不清是非……”楚昭野的瞳孔猛地收缩，记忆深处被撕裂，一个模糊的画面飞快闪过——年幼的自己发着高烧，是楚怜舟彻夜不眠的守在床前，用那双如今布满伤痕的手，一勺一勺的喂他喝药就是这一瞬间的怔愣，楚怜舟突然暴起！

他一口咬在楚昭野扼住自己咽喉的手腕上，犬齿深深陷入皮肉，在楚昭野吃痛松手的刹那，左袖中滑出一柄淬了毒的匕首，首刺向陆衔枝的胸膛“昭野——！”

陆衔枝发出惊恐的尖叫，面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他踉跄后退，却被自己的喜袍绊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寒光逼近剑光比惨叫更快“噗嗤”一声，楚昭野的佩剑己经贯穿了楚怜舟的心口，剑尖从胸膛透出，鲜红的血珠顺着剑锋滴落楚怜舟的动作僵在半空，匕首距离陆衔枝的心口只有三寸，却永远无法再前进一分他缓缓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剑刃——这把剑，名唤蚀月，是他当年亲手为弟弟打造的及冠礼“呵……”他忽然笑了，眸中最后一丝光亮泯灭，泪水混着鲜血坠在眼角，“你果然……还是护着他……铮——”楚昭野猛的抽出佩剑鲜血从心口的破洞喷涌而出，在铺满香屑的地面蜿蜒成河，将那些精心布置的并蒂莲染成猩红，楚怜舟踉跄着跪倒在地，膝盖砸在血泊里发出沉闷的响声楚昭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心中有什么好像要破土而出，他皱着眉把那股异样的感觉压下去“来人！”

楚昭野抖着剑锋上的血珠，“把这个弑父的罪人拖下去——”话音未落，后背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缓缓低头，看见一截染血的手掌从自己胸前穿出，指尖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那黑气像活物般钻入他的经脉，所过之处血肉迅速腐坏“家主如今也担上了弑兄的罪名”曾经最信任的侍卫统领在他耳边轻笑，声音却透着诡异，耳根后隐隐有彼岸花的印记浮现，“对了，幽冥大人让我向您道谢，感谢楚二公子献出最后一件祭品”楚昭野瞳孔骤缩，反手凝聚全身灵力拍向身后，青光爆闪间，侍卫统领横飞出去，撞穿七重喜幔，却在半空诡异的扭转身形，黑袍下涌出无数黑雾“呃啊——”楚昭野单膝跪地，捂住心口。

破碎的经脉中，灵力正如沙漏般飞速流失，更可怕的是，他看见在场所有楚家弟子的瞳孔都爬满了黑雾，手中兵刃齐齐转向宾客喜堂瞬间化作修罗场青瓷酒盏炸裂声、剑气破空声、惨叫声混作一团。

某位长老的头颅高高飞起，脖颈断口处喷出的却是黑雾；新娘陪嫁的十二乐师指甲暴长，琴弦绞碎了身旁修士的咽喉“昭野！”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混乱，楚昭野模糊的视线里，楚怜舟正拖着心口的血洞向他爬来，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那张总是冷淡的脸此刻布满震惊与恐惧，左手向前伸着，指尖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哥……”心底有什么在叫嚣着，楚昭野嘴唇蠕动半晌，却只是呕出大口黑血突然一道白影扑入怀中陆衔枝哭得满脸泪痕，发间金钗早己不知去向，嫁衣也被剑气割得破烂，他颤抖的手按住楚昭野心口，泪水砸在伤口上激起阵阵黑烟“昭野……昭野你看看我……”陆衔枝的声音抖得不成调，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此刻惨白如纸，泪水冲散了胭脂，在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你答应过要永远保护我的……你不能……不能食言……对……不起……”每个字都带着血沫，楚昭野却笑了，笑容虚弱的让人心碎，“以后……不能……保护你了……”陆衔枝浑身一颤，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

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眼泪落得更凶了，“你说过要娶我的……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昆仑雪莲的……”濒死的恍惚中，楚昭野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沉入黑暗陆衔枝的哭喊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幔，变得遥远而模糊，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在楚昭野逐渐涣散的视线中，如同两汪破碎的琉璃楚昭野的嘴唇动了动，却己经发不出声音，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心口的鲜血一起流逝，眼前的光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掐灭在视线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楚昭野在恍惚中似乎看到一道金芒一闪而过，陆衔枝的声音逐渐消失，他的手无力的垂下，耳边恢复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