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门开了。苏晓走进来，头发上还沾着外面的雨丝。她把那个新的名牌包甩在沙发上，
包的金属搭扣撞在木板沙发扶手上，发出一声脆响。我没抬头，还在搅锅里那泡面。
汤快干了，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满屋子都是廉价调料包的味儿。“林辰。”她叫我。“嗯。
”我应了一声，把面盛进碗里。碗边上有个豁口，喝汤的时候老是硌嘴。“我们分手吧。
”她说，声音很平，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一样。我拿着筷子的手停了。
锅里最后一点热气冒上来，糊了我眼镜一下。我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她笑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在笑话我，“林辰，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你一个月挣那三千块钱，除了吃泡面还能干什么？我跟着你，
就要一辈子挤在这个出租屋里闻泡面味儿吗？”我没说话。碗里那几根面，坨了，沉在碗底。
外面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嘀嘀。声音不长，但很刺耳。苏晓走到窗边往下看，然后转过身来，
脸上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表情，有点不耐烦，又有点解脱。“王浩在下面等我。”她说。
王浩。我知道这个人。开一辆宝马，家里做建材生意的。上次苏晓过生日，他送的那条项链，
够我吃三个月泡面。“他对你好？”我问。“他至少能让我住进有暖气的房子，
不用冬天半夜起来上厕所还要穿三层衣服。”她把沙发上的包拿起来，背在肩上，“林辰，
别再问了。就这样吧。”她走到门口，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苏晓。”我叫住她。
她回过头。“面。”我指了指桌上的碗，“还要吃吗？我刚煮的，还热着。”她看着那碗面，
皱了皱眉，好像在看什么恶心的东西。然后她摇了摇头。“不了。我现在看见泡面就想吐。
”门开了，又关上。屋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碗泡面还冒着热气，可我看着它，
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面的味道，和往常一样。
又咸，又油。可吃着吃着，眼睛就有点花了。碗里的面好像变成了苏晓的脸，她在对我笑，
又好像是在对我哭。我使劲眨了眨眼，还是那坨烂在一块的面。我把筷子一扔，靠在椅子上。
窗户没关，冷风灌进来，吹得后脖颈子冰凉。我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听着外面雨声，
还有偶尔路过的车声。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彻底凉了，凝成了一团。就像我那颗心，也硬了，
冷了。2那天晚上，我没开灯。黑灯瞎火的，我坐在那张破椅子上，像一尊泥菩萨。
桌上那碗凉透了的面，也没收。屋子里的味道，从泡面味儿，慢慢变成了别的什么味儿，
我说不上来。我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刺得我眼睛疼。我点开那个绿色的聊天软件，
置顶的头像还是苏晓。一个卡通猫咪，抱着一条鱼。我点开头像，看朋友圈。她刚发了一条。
九宫格照片。有她和王浩在一家西餐厅的合照，牛排切得整整齐齐，旁边一杯红酒。
有她坐在副驾驶拍的方向盘，宝马的标志在闪。还有一张，是她手上戴着的表，我没见过，
但看起来就挺贵。配的文字是：新生活，你好。下面有人评论。“哇，晓晓这是换发型了？
还是换人生了？”“这是哪家的神仙男友，快从实招来！”“恭喜恭喜，一定要幸福呀！
”苏晓挨个回复，表情包发得飞起。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得眼睛发酸。然后，
我点开那个输入框，打了几个字：“你过的好吗？”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我又一个一个地删掉。删完，我把手机扔在床上。屏幕亮着，照在天花板上，光斑晃来晃去。
我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就剩最后一根了。我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呛进肺里，
咳得我眼泪都出来了。烟雾在黑暗里飘，像一团抓不住的魂。我看着烟头那点红光，一明，
一暗。我想起我和苏晓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在这么一个下雨天，
我们俩挤在公交站的亭子下面。她冷得直哆嗦，我就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她说我傻，
自己冻感冒了怎么办。我说我身体好，没事。那时候，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她说：“林辰，以后我们有钱了，就买个大房子，不用再挤公交了。”我说：“行，挣了钱，
给你买最大最好的房子。”现在，她坐在别人的宝马车里，去吃我没吃过的西餐厅，
住我想都不敢想的有暖气的房子。我抽完那根烟，把烟头摁在桌上那个凉了的、凝固的面上。
烫出一个黑点。就像我心上，也烫出了这么一个黑点。我站起来，走到窗边。
楼下的路灯把雨水照得亮晶晶的。一辆车开过去，溅起一片水花。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
腿都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刺在我的眼睛上。我揉了揉眼睛，
才觉得又饿又困。桌子上的那碗面，已经不能再看了。我端起来，走到厕所，哗啦一下，
倒进了马桶。按了一下冲水。咕噜噜。什么都冲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冲走。
3我刚把那碗面冲掉，就听见敲门声。咚，咚，咚。敲得很稳，不急不缓。
我以为是对门那个收废品的大爷，又来问我有没有纸箱子。我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两个人。不是收废品的。一个穿着一身黑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看起来五十多岁，但腰板挺得笔直。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也是一身黑，戴着白手套，
手放在身前，像个门神。“请问，是林辰先生吗？”那个年纪大的男人开口了，
声音也跟他的人一样，很稳。我愣了一下。这身打扮，不是来催房租的。催房租的那大姐，
永远穿着花睡衣。“我是。你们是？”我警惕地看着他们。“我叫陈伯。
”男人微微鞠了一躬，“来自恒天集团。奉老爷子之命，前来接您。”“恒天集团？老爷子？
”我挠了挠头，刚睡醒，脑子还没转过来，“你们找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什么老爷子。
”“您当然不认识。”陈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很肯定，“您的生父，
是恒天集团的创始人，林正德先生。”我“呵”地笑了一声。这是什么新型骗局？
演电视剧呢？“我说，大叔，现在骗人的方式都这么高级了吗？还带配角的？”我指着门，
想关门，“没别的事我关门了，我还得补觉呢。”陈伯伸出手，轻轻挡住了门。
他的力气看起来不大，但我那扇破木门，硬是没关上。“林辰先生，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递到我面前，“这是您的DNA鉴定报告，和林先生的遗嘱。
还有，这是您名下的银行账户余额。”我瞥了一眼那个屏幕。屏幕上，有一长串数字。很长，
长得我得从头数，数到尾，再数一遍，才能确定我没看错。小数点前面，有九个零。
后面还有一串。我的手有点抖。我把那平板推了回去。“假的吧？P图谁不会。
”我嘴上这么说，但心跳得跟打鼓一样。陈伯没说话，又从身后那个年轻人手里，
拿过来一个文件袋。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老人很瘦，脸上没什么肉，但眼睛很大，很有神。那双眼睛，
跟我妈放在家里的那张黑白照片上，我爸的眼睛，一模一样。“这是老爷子半个月前拍的。
”陈伯说，“他找了你二十七年。上个月，总算找到了。他走的时候，很安详。他说，
没留下什么遗憾，就是没能亲口叫你一声儿子。”我拿着那张照片，说不出话来。我爸。
我只知道我三岁那年，他就跟我妈分开了，后来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再也没见过他。
我妈说他跟人跑了，去了国外。“他……他怎么没早点来找我？”我的声音有点哑。
“他找过。但您母亲带着您搬了家，换了城市。老爷子找了很多年，一无所获。三年前，
他查出了病，身体就不太行了。他立了遗嘱，集团所有股份，所有资产，全部由您，
他唯一的亲生儿子继承。”陈伯顿了顿，看着我。“林辰先生，老爷子走了。恒天集团，
现在需要一位主人。”我靠在门框上，腿软得站不住。这屋里，
昨天还充满了泡面的味道和女人的香水味。现在，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告诉我，
我继承了一万个亿。我感觉像在做梦。一个荒唐的，不真实的梦。我掐了自己一把。疼。
不是梦。“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我指着屋里那张破沙发，
“那……要进来坐会儿吗？”陈伯看了一眼屋里乱七八糟的环境，摇了摇头。“不用了，
先生。车在下面等您。您的行李，需要我们帮忙收拾吗？”我回头看了看。我这屋子里，
唯一的行李，就是一个破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旧衣服。“不用了。”我说，“我自己来。
”我走回屋里，把那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拉上拉链。然后，
我拿起桌上那个苏晓留下的名牌包，拉开拉链，看了看里面。里面只有一包纸巾和一支口红。
我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把那个包，连同苏晓的一切，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我拉着行李箱，
走出了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出租屋。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4我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
车很长，里面很宽敞。座椅是皮的，摸上去滑溜溜的，比我那张破沙发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车里没有泡面味儿，只有一股淡淡的香。车开动了，很稳，我几乎感觉不到路面的颠簸。
我看着窗外，我住了三年的这个城中村，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点。“先生，
我们先去‘云顶山’。”开车的陈伯说。“云顶山？”“是老爷子留下的宅子。以后，
那就是您的家。”我没说话，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一栋栋往后退。
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我好像第一次认识它。车开了很久，
开进了一片全是绿树的地方。路越来越宽，也越来越安静。最后，车子拐进一个巨大的铁门，
沿着一条弯曲的路往上开。路的尽头，是一栋房子。不，那不能叫房子，那得叫城堡。
巨大的白色建筑，前面是一个喷泉，水正往上喷，然后落下来，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车子停下。陈伯为我打开车门。我走下车，脚踩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有点不真实。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建筑，感觉自己就像个闯进巨人国的小人。“先生，请进。
”陈伯在前面引路。我跟着他，走进那个巨大的门。门厅的地面，光得能照出人影。
天花板高得吓人，挂着一盏巨大无比的水晶灯，一闪一闪的，跟天上的星星一样。
“您的房间在二楼。已经都为您准备好了。”陈伯说。我像个木头人一样，
跟着他走上旋转楼梯。楼梯是木头的，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二楼有一个走廊，
走廊两边都是门。陈伯推开其中一扇。“先生，这里是。”我走进去，傻眼了。这哪是房间，
这比我一整间出租屋都大。一张大得离谱的床，铺着软乎乎的被子。
旁边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一片绿油油的山。“先生，
衣柜里已经为您备好了换洗衣物。都是按照您的尺寸定做的。”陈伯指了指一个墙角的衣柜，
“浴室在那边。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可以按床头的按钮叫我。”说完，陈伯就出去了，
顺手带上了门。我一个人站在这个房间里，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我走到那张大床前，
用手按了按。软得能把人陷进去。我又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山，树，天，云。
很美，但也很陌生。我打开那个衣柜。里面挂着一排排的衣服，西装，衬衫，休闲装。
全是新的，还带着布料的味道。我随便拿出一件衬衫，看了一眼吊牌，上面的价格，
我数了好几遍才数清零的个数。这件衬衫，比我过去一年的工资都多。
我脱下自己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T恤，换上那件新衬衫。衣服很合身，料子摸上去也很舒服。
我走到浴室里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可穿上这身衣服，
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镜子里那个人，眼神里少了点疲惫，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冲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结果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走出房间，想找点水喝。
可这房子太大了，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才找到楼梯。我走下楼，
陈伯正坐在门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先生，您下来了。”“嗯，
我……我想喝口水。”我有点不好意思。陈伯按了一下手边的按钮，没过一会儿，
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年轻女孩就走了过来，对我鞠了一躬。“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水。
”我憋了半天，说出一个字。女孩很快端来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杯子里还放了一片柠檬。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的味道，有点甜，又有点酸。“先生，
关于恒天集团的事，您有什么打算？”陈伯问我。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连公司都没上过班，我……”我停住了，“我能干什么？”“您不需要做什么。”陈伯说，
“您是老板。您只需要做决定。”“做决定？”“是的。比如，决定收购哪家公司，
决定开掉哪个高管，决定集团未来的发展方向。”我听着这些话，感觉像在听天书。“陈伯。
”我看着他，“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能胜任？”陈伯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先生，老爷子选中的人，一定可以。”他的眼神很坚定，让我不由自主地也点了点头。
好吧，林辰。我对自己说。以前那个一个月挣三千，连泡面都快吃不起的林辰，已经死了。
从今天起，你是一个万亿集团的继承人。你不能让你爸失望。更不能让苏晓那个女人，
看扁了。5日子就这么过起来了。每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
那个叫小雅的女仆已经把熨烫好的衣服挂在门口。我换上衣服，下楼吃饭。
餐厅里永远摆着十几样东西，中式西式都有，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吃完饭，
陈伯会给我拿来一堆文件，或者是在那个巨大的家庭影院里，给我播放各种报告和数据。
我像个小学生一样，从头学起。什么是股票，什么是并购，什么是现金流。
那些以前对我来说跟天书一样的东西，我硬着头皮往下啃。有时候，我会觉得累，
会觉得烦躁。我会一个人跑到那个巨大的院子里，抽烟。我学会了抽很贵的雪茄，
虽然我觉得那味道还不如我以前抽的五块钱一包的红梅。陈伯也不打扰我。他就远远地站着，
等我自己想明白。一个月后，我坐在了恒天集团总部的顶层办公室里。办公室大得能开跑车。
一面墙是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风景。我坐在这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
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感觉还是像做梦。桌上摆着一份文件。
是关于收购“浩瀚建材”的方案。浩瀚建材。王浩他家的公司。我看着这份文件，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内线。“让王浩，进来见我。”没过五分钟，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请进。”门开了，王浩走了进来。他还是那副样子，穿着一身名牌，
头发抹得油光锃亮，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傲慢。他一进门，就愣住了。
他没想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林辰？”他瞪大眼睛，像见了鬼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笑了笑，没说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王总，请坐。
”王浩一脸狐疑地在我对面坐下。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你……你不是在出租屋里吃泡面吗？你……”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
“苏晓说你……”“苏晓说我什么？”我打断他，“说我穷？说我没出息？
说我一辈子都只配吃泡面？”王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我听她那么说过……没想到……”“没想到我坐在这里，是吗？”我靠在椅背上，
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我也没想到。”我把桌上那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看看吧。
”王浩狐疑地拿起文件，翻了翻。他的脸色，随着他的翻动，变得越来越难看。
从最初的惊讶，到不敢相信，最后变成了恐慌。“恒天……要收购我们公司？
”他声音都发抖了，“为什么？”“不为什么。”我淡淡地说，“看你们不顺眼，不行吗？
”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我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苏晓那副嫌恶的表情。
想起了她坐上他宝马车时，那解脱的眼神。心里的那团火，烧得我胸口疼。“林辰……不，
林总。”王浩的语气变了，从傲慢变成了讨好，“林总，咱们……咱们有话好好说。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苏晓她……她就是个女人，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跟她……我跟她也就是玩玩而已。”“玩玩？”我笑了，“那你还挺痴情。为了玩玩，
还专门跑来跟我说这个？”我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他。“这份收购方案，
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我说，“第一，接受。你们的家人，还能分到一笔钱，
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第二，不接受。”我停顿了一下。“我不介意把浩瀚建材，
从这个城市里，彻底抹掉。”王浩彻底慌了。他“噗通”一下，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跪在地上。“林总！林总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饶了我们公司吧！”我听着他磕头的声音，心里却一点快感都没有。我以为，我会很痛快。
我以为，看到他这副样子，我会大笑出声。可是没有。我只觉得累。很累，很空。“你走吧。
”我说，“回去给你爸传个话。我等他消息。”王浩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