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兵王归巢
初秋的午后，阳光带着一丝慵懒，透过老宅那扇许久未擦的玻璃窗，在布满细微浮尘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
苏洋就站在这光柱之间。
他身形挺拔，如同雪原上孤傲的青松，哪怕只是最简单的站立姿态，也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刻入骨髓的警惕与稳定。脚下是一个半旧的军用背囊，鼓鼓囊囊，边角处甚至有些磨损发白，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几套换洗衣物，一些个人证件，以及一些……不属于这个平凡世界的记忆。
老宅很旧了。灰白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家具更是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都带着岁月留下的深色包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木头、尘土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这是他的家，或者说，是他记忆中曾经的家。离开太久，连记忆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纱。
他刚回来不到半小时。甚至连背囊都还没来得及完全解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堂屋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的一切。指尖拂过八仙桌面，触感冰凉而粗糙，上面还有几道他小时候调皮刻下的划痕，如今看来，幼稚得令人发笑，却又带着一丝遥远的温暖。
终于……回来了。
他心里无声地叹息一声，没有多少喜悦，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知该如何安放的茫然。
枪林弹雨，大漠孤烟，雪原潜伏……那些充斥着硝烟、鲜血与肾上腺素的日子，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个被剥离了所有身份符号的、名为“苏洋”的空壳。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刚刚退役的……老百姓。
“老百姓……”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弧度，这词听着，比在境外执行S级任务还陌生。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以后要做什么。老头子——他那已逝的师父兼养父，在弥留之际抓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盼：“洋洋，回去……柳家……婚约……” 断断续续的话语，成了老人最后的遗言。所以，他回来了。一是为了安顿自己，二来，也是为了却老头子的这桩心事。
想起那个所谓的“婚约”，苏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柳家，柳嫣然。记忆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片子形象，跟在他屁股后面怯生生地叫“洋哥哥”。十几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据说，她现在已经是名动江海市的柳氏集团女总裁，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冰山美人，追求者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而他呢？一个刚刚退役、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这婚约，实在是个麻烦。他心里清楚得很，云泥之别，并非妄自菲薄，而是赤裸裸的现实。对方恐怕早就忘了这码事，或者，根本不屑于记得。这次回来，若能顺水推舟把这莫名其妙的婚约解除了，倒也省心。
就在他思绪飘远之际，一阵极其突兀的、清脆而急促的高跟鞋敲击青石板路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小院的宁静。
“哒、哒、哒……”
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和高高在上的气势，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与这老旧巷弄的慵懒格格不入。
苏洋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
如同猎豹听到了风吹草动，他全身的肌肉在百分之一秒内进入了微妙的预备状态，眼神锐利如刀，精准地投向那扇虚掩着的、油漆斑驳的木门。这是一种多年生死边缘徘徊形成的本能，几乎不受意识控制。
脚步声，两人。一个步伐急促，落脚很重，带着明显的职业化特征，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助理或保镖。另一个……步频稳定，节奏分明，鞋跟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清脆昂贵，是定制款的高跟鞋，使用者身份尊贵，且……来意不善。
他脑海中几乎立刻勾勒出了门外来客的基本画像。退役不代表感官退化，相反，脱离了那种时刻紧绷的环境，他的感知在某些方面变得更加敏锐。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他刚回来，除了隔壁看着他长大的玲姐，没人知道。
念头电光火石间闪过。
“吱呀——”一声。
那扇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毫不客气地推开了，甚至没有象征性的敲门。
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勾勒出两个逆光的身影。
为首一人，身姿高挑曼妙，即使隔着光晕，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冷冽而强大的气场。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珍珠白色高级定制套装，面料在光线下流淌着细腻的光泽，包臀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挺翘的臀线与修长的双腿。脚下是一双银色细高跟鞋，鞋面纤尘不染，反射着冷光。
她就这样站在门口，阳光在她身后形成了一圈光晕，让她看起来如同从天而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高贵，冰冷，遥不可及。
苏洋的眼睛微微眯起，适应了光线，看清了来人的脸。
一张足以让任何男人呼吸为之一窒的容颜。
肌肤白皙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帝最完美的杰作。柳眉弯弯，杏眼清澈，只是那眸子里没有丝毫温度，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看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然的审视与疏离。鼻梁高挺，唇形饱满，涂着正红色的口红，色泽艳丽，却更添了几分迫人的冷艳。
柳嫣然。
即使十几年未见，苏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褪去了儿时的稚嫩，如今的她，美得极具攻击性，也冷得让人心寒。
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个同样穿着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抱着公文包的年轻女子。她表情严肃，眼神锐利，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这就是她的助理，万婉儿。
柳嫣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这间简陋到甚至有些寒酸的堂屋。从斑驳的墙壁，到老旧的家具，再到地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军用背囊……她的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怀念，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厌恶？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站在屋子中央的苏洋身上。
从他那身普通的、甚至有些洗得发白的休闲装，到他脚上那双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再到他那张棱角分明、却带着风霜之色的脸。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打量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物品。
室内的空气，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仿佛被抽空了，变得粘稠而压抑。
苏洋平静地回视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久别重逢的惊讶，也没有因为对方惊人美貌和气场而产生的局促。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
柳嫣然红唇微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脆，冰冷，不带丝毫感情，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苏洋。”
她甚至没有用任何称呼，直呼其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们之间的婚约，是父辈酒后兴起的一个玩笑。”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
“现在的你，和我……”她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屋子，意思不言而喻，“……已是云泥之别。”
“这是退婚协议。”
她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万婉儿。
万婉儿立刻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动作利落地放在了那张布满划痕的八仙桌上。纸张与粗糙的桌面接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签字吧。”
柳嫣然吐出最后三个字，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且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姿态，那神情，完全就是在处理一件……垃圾。
中篇：冰山下的暗流与初现的心声
文件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白色的封面上，“解除婚约协议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几只嘲讽的眼睛，盯着苏洋。
室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万婉儿放下文件后，便退回到柳嫣然身后，微微垂着眼睑，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她的余光，却时刻关注着苏洋的反应。作为柳嫣然最得力的助手，她深知这份婚约对柳总来说是多么大的一块心病，是连接着过去、代表着被安排的人生的一个耻辱印记。她今天来的任务，就是确保这印记被彻底、干净地清除掉。她甚至提前预想了对方可能的各种反应——愤怒、乞求、纠缠不休……她都准备好了相应的应对方案。
柳嫣然依旧站在原地，下巴微抬，保持着她的高傲与冷漠。她看着苏洋，等待着他的反应。她预想中，苏洋可能会愤怒地质问，可能会不甘地提起父辈的约定，甚至可能会因为巨大的落差而露出屈辱或痛苦的表情……无论哪种，她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说辞来应对。她今天亲自前来，就是为了快刀斩乱麻，彻底断绝任何可能的后续麻烦。她柳嫣然的丈夫，必须是能与她并肩站在巅峰的天之骄子，而不是一个……落魄的退伍兵。
然而，苏洋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她们的预料。
他没有动怒，没有质问，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桌上的协议，然后目光重新回到柳嫣然脸上。
终于来了。
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突兀地在柳嫣然的脑海中炸开！
柳嫣然瞳孔骤然一缩！
这……这是谁在说话？！声音……明明是苏洋的语调！可他明明紧闭着双唇，根本没有开口！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洋，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是幻听？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还是……
比预想中来得还要快。这女人，果然和调查里说的一样，眼高于顶，傲慢得不可一世。
那个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柳嫣然彻底愣住了！她确定这不是幻听！这声音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是苏洋的声音！可他明明没有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巧合，是幻觉！对，一定是这样！她不能自乱阵脚！
苏洋自然不知道此刻柳嫣然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他看着柳嫣然那瞬间微变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只以为她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平静。
他迈开步子，动作不疾不徐，走到八仙桌前。他的步伐很稳，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那是长期严格训练留下的痕迹。
他拿起那份协议，纸张很轻，在他手中却仿佛有着不同的重量。他快速地浏览着上面的条款。条款很简洁，核心意思就是双方自愿解除婚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没有任何经济补偿，也没有任何后续纠缠的余地。干净，利落，符合柳嫣然一贯的行事风格。
条款倒是简单直接，没耍什么花样。看来她是真的急于摆脱这个‘污点’。
那个带着淡淡嘲讽的声音，再次不受控制地钻进柳嫣然的脑海！她甚至能“听”出那声音里蕴含的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居然松了口气？！他居然认为自己是他的“污点”？！一股无名火猛地从柳嫣然心底窜起！明明是她来退婚，是她看不起他，怎么现在反而好像被他嫌弃了一样？！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极度不适，甚至比预想中的纠缠更让她恼怒！
苏洋看完了协议，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抬眼，看向柳嫣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笔。”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柳嫣然和万婉儿都怔住了。
万婉儿下意识地看向柳嫣然，眼神里带着询问。这和她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没有愤怒，没有哀求，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这么……干脆地要笔签字？
柳嫣然胸中的怒火更炽，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计划被打乱的挫败感。她死死地盯着苏洋，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者不甘。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平静得让人心慌。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不管他耍什么花样，签字才是目的！她朝万婉儿微微颔首。
万婉儿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昂贵的定制钢笔，递了过去，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苏洋接过笔，触手冰凉，沉甸甸的，一看就价值不菲。他没有丝毫犹豫，拔开笔帽，在协议末尾需要他签名的地方，唰唰唰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洋”。
两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锐利之气，与他此刻平静的外表格格不入。
写完之后，他将笔帽盖好，轻轻放在协议旁边。然后，他将签好字的协议往柳嫣然的方向推了推。
“可以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丝毫波澜。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干脆得让人难以置信。
总算解脱了。为了这破婚约，被老头子念叨了几年。这种眼高于顶、自以为是的女人，谁爱娶谁娶去，老子退役回来是想过清净日子的，不是来当受气包的。
当苏洋的指尖离开纸面的那一刹那，更加清晰、更加“毒舌”的心声，如同惊雷般，再次在柳嫣然脑海中炸响！
解脱？！破婚约？！眼高于顶？！自以为是？！受气包？！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柳嫣然那颗高傲的心上！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出苏洋心声里那浓浓的鄙夷和嫌弃！
他……他竟然敢这么想？！他凭什么？！
柳嫣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握着限量款手包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场羞辱对方的戏码，对方却根本没看在眼里，反而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一个急于摆脱的麻烦！这种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轻视，比任何愤怒的咆哮和痛苦的哀求，都更让她难以接受！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莫名的、被否定的愤怒，如同火山一样在她体内酝酿，几乎要冲破她冰冷的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