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送来的降表摊在蟠龙御案上，林维庸长子的***字迹犹未干透。
可殿中无人关注叛军乞降，所有目光都凝在兵部尚书颤抖的双手间——那封插着三支狼牙箭的军报刚从居庸关六百里加急送来。
“...突厥右贤王主力确在涿鹿原现身。”
老尚书喉结滚动，“斥候望见金狼旗，至少五万铁骑...五万！”
太常卿崔晏手中的象牙笏板哐当落地，“京城守军不足八千，这、这如何守得住！”
霎时间，主和派的声浪如潮水般涌起。
御史台众人纷纷出列，引经据典的声音在穹顶下碰撞回响：“《突厥礼制》载其俗重诺，若献公主和亲...昔年汉武亦曾与匈奴盟约...当效勾践卧薪尝胆...”江逐云抱臂倚着殿门，看这群紫袍大臣把屈辱说得如同圣贤之道。
他注意到萧明凰指节捏得发白，九凤冠上的明珠随着呼吸轻颤——像极了他曾在边境见过的，被兽夹困住仍不肯低头的白狐。
“江先生。”
女帝突然开口，声音切断了所有争论，“三日前你要的硫磺硝石，己备齐了。”
满殿目光骤然聚焦。
崔晏疾步上前：“陛下！
岂能听信来历不明之人！
此獠昨日还在炼制妖物...那不是妖物。”
王峻闷雷般的声音震得梁柱嗡鸣。
老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块焦黑的铁甲残片，“今晨老臣用此物试过，三重重甲皆透。”
残片在大臣手中传递，惊呼声此起彼伏。
江逐云缓步走到殿中央，铁链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抓起案上朱笔，在铺开的舆图上画了个三角：“棱堡。”
笔尖点住京城西北的驼峰岗，“此处建要塞，配交叉弩阵，可控百里平原。”
工部尚书凑近细看，花白胡须渐渐抖起来：“这...这垒墙之法闻所未闻！
凸角、斜堤、暗堡...若真建成，确是易守难攻！”
“但要塞建成前呢？”
崔晏冷笑，“突厥铁骑三日便到！”
江逐云突然夺过侍卫的腰刀。
在惊叫声中，他削下自己一绺短发系在箭簇，又扯过崔晏的绛袍撕下布条缠紧：“劳尚书大人写封战书。”
他将箭矢掷到兵部尚书面前，“就写——大胤江逐云，在此候教。”
“你疯了！”
王峻按住他手腕，“突厥人最恨剪发辱尸...所以他们一定会先攻驼峰岗。”
江逐云目光扫过众人惊骇的脸，“我要三百死士，五百车建材，今夜子时动工。”
萧明凰缓缓起身。
玉旒碰撞声里，她解下腰间蟠龙匕首——那柄本该用来自尽的凶器，此刻却“铛”地斩断江逐云的铁链：“准。”
当夜驼峰岗火把如龙。
江逐云看着眼前这群面带菜色的囚徒和伤兵，突然将王峻带来的御酒坛砸碎在礁石上：“我知道你们怕。”
酒浆在火光中泛着血色的光，“我也怕。”
死寂中只有火星噼啪作响。
他抓起把沙土扬向夜空：“但你们脚踩的是祖坟！
身后是妻儿！
突厥马蹄下从无全尸——”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地平线上浮现出移动的黑潮，万千铁骑踏起的尘烟遮星蔽月。
有个年轻士兵腿一软跪倒在地，却被江逐云拎着领子提起：“看清楚了。”
他指向越来越近的突厥先锋，“他们也会流血，也会死。”
突然转身冲向堆满硝石的工棚。
当他把第一个点燃的陶罐掷向山隘时，橘红色的火球在夜色中炸开，冲在最前的突厥骑兵连人带马被气浪掀飞。
“天雷！！”
突厥阵中传来惊恐的嚎叫。
趁这间隙，江逐云抢过鼓槌敲响战鼓：“筑墙！”
三百人如梦初醒，疯狂地搬运石料。
王峻看着在箭雨中穿梭指挥的江逐云，突然想起昨夜演武场上那人说过的话——“火药最重要的不是杀伤，是震慑。”
当时江逐云正往竹筒里填装粉末，“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会犯下致命错误。”
此刻驼峰岗下，突厥先锋部队果然陷入混乱。
战马受惊互相冲撞，后续部队不敢贸然前进。
半个时辰后，当第一道胸墙奇迹般立起时，不知谁先唱起了朔北民谣，渐渐三百个声音汇成滔天巨浪：“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萧明凰站在宫城角楼上，望着驼峰岗方向此起彼伏的火光。
女官为她披上大氅时，触到她冰凉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陛下？”
“无妨。”
她将袖中甲胄残片握得更紧，“是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