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碎的日常与巧合之名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昨晚的一切——昏迷、宁宁的出现、她的消失、还有那些纷乱的梦境——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开。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凌乱的床铺,将那点残存的清甜气息也一并卷走似的,他便拿着那张用薄纸袋装好的《魔女的夜宴》光盘出了门。
魔都的清晨,空气里带着一夜沉淀后的微凉和逐渐升腾的喧嚣。
他在楼下的“好来便利店”解决了早餐——一个加热的饭团和一杯豆浆,味道寻常,却能提供继续面对现实所需的能量。
吃完早餐,他径直走向那条熟悉的、略显陈旧的商业街,目的地是街角的“电玩之家”。
这家光碟出租屋门面不大,招牌上的字体也有些褪色,却是附近游戏爱好者的小小据点。
店主是个大家都叫他“大吉”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总穿着一件印着不知名游戏角色的T恤,性格爽朗。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熟悉的电子游戏背景音乐和空调冷气一同扑面而来。
店里光线不算明亮,货架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各种游戏光盘和卡带。
“哟,唐清,这么早?”
大吉正坐在柜台后面擦拭着一台旧手柄,抬头看到他,笑着打了声招呼,目光随即落在他手中的纸袋上,“来还《魔女的夜宴》?”
“嗯。”
唐清将纸袋放在柜台上,推了过去。
大吉拿起光盘,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盘面是否有划痕,一边操作电脑办理归还手续,一边随口问道:“这么快就打完了?
花了一周左右?”
“差不多。”
唐清应道,心里有些奇怪大吉为什么问这个。
通常他来还游戏,大吉只会检查光盘,很少关心游戏时长。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大吉笑着解释:“没啥,就是最近身边好多人都在玩这个,连我店里那几个常客,还有我几个同事也都在聊。
热度挺高的。”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男人间讨论这类游戏时常有的、略带调侃的笑容,“不过他们好像更喜欢因幡巡那款的,活泼外向,像个开心果。”
唐清闻言,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接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因幡巡确实很可爱,阳光开朗,充满活力。
但在他心里,那个有着银白色短发、紫水晶眼眸,看似坚强独立却内心柔软,会因为职责而选择默默离开的“魔女”,那个昨晚曾短暂地、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他现实中的绫地宁宁,才是无可替代的第一。
这种想法,他自然不会,也觉得没必要对老板大吉言说。
手续办完,大吉将押金退还给唐清。
“谢了,大吉哥。”
“客气啥,下次有好游戏再推荐给你。”
走出“电玩之家”,重新融入上午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阳光有些刺眼,唐清眯了眯眼睛,将那点因为谈论游戏而产生的不合时宜的思绪压回心底。
他摸了摸口袋里退回的押金,薄薄的几张纸币,提醒着他现实的窘迫。
退回光盘,像是完成了一个切割的仪式。
现在,他必须彻底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接下来该去哪里找工作?
昨天那家婉拒他的公司之后,还有哪几家可以投递简历?
招聘网站上的信息翻来覆去也就那些,海投的结果大多是石沉大海。
实习经历不算出彩,学校背景在魔都这片人才济济的地方也谈不上优势……各种现实的、琐碎的、令人焦虑的问题重新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目光扫过街边林立的写字楼,那些光洁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看起来冰冷而遥远。
每一扇窗户后面,似乎都存在着一个他渴望进入却又难以触及的机会。
从“电玩之家”出来,唐清有些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
思绪如同缠在一起的耳机线,理不出个头绪。
工作的压力、未来的迷茫,还有昨夜那场真假莫辨的奇异经历,混杂在一起,让他的脚步都显得有些沉重。
不知不觉间,他抬头,发现自己竟走到了“清玉图书馆”的门口。
这是魔都最大的几家图书馆之一,宏伟庄重的建筑风格与周围现代化的商业大厦形成了鲜明对比,像是一座知识的孤岛,静静矗立在喧嚣的都市中心。
或许,安静的环境能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一些。
他抱着几分逃避现实、打发时间的心态,迈步走了进去。
图书馆内部空间开阔,高大的穹顶,成排直达天花板的书架散发着油墨和旧纸张特有的沉静气息。
凉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不自觉放轻脚步的静谧。
他先是抱着微弱的希望,走到咨询台,询问是否有图书管理员之类的职位空缺。
工作人员礼貌而遗憾地告诉他,目前并不缺人。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唐清也没太多失望。
他谢过工作人员,转身汇入了阅览区安静的人流中。
既然来了,就看会儿书吧,暂时把烦恼都抛开。
他在文学区的书架间随意穿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排排书脊。
最终,他停在了一处,抽出了一本厚重且书脊有些磨损的精装书。
看清书名时,他不由得低声自语:“《悲惨世界》……雨果的书啊。”
作为一名文科生,他对于经典文学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这部描绘苦难与救赎的巨著,此刻似乎与他低落的心境隐隐契合。
他找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翻开了书页。
冉阿让、沙威、芳汀、珂赛特……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段段挣扎求生的故事,渐渐将他吸引。
在维克多·雨果磅礴而充满人文关怀的笔触下,他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沉浸在了十九世纪法兰西的悲欢离合之中。
时间在翻动的书页间悄然流逝。
当他合上书本,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时,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炽烈。
看了看时间,竟然已是中午。
将《悲惨世界》归还原处,唐清走出图书馆。
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与馆内的清凉形成强烈反差,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腹中传来饥饿感,他摸了摸口袋,准备像往常一样,去附近的“好来便利店”解决午饭。
他沿着图书馆外人行道的树荫走着,脑子里还在回味着书中的情节,思考着冉阿让的抉择与命运。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与他擦肩而过,动作有些突兀。
唐清下意识地感觉口袋一轻,他猛地伸手一摸——坏了!
放在裤袋里的钱包不见了!
他立刻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瘦小身影正快步钻进旁边的一条小巷。
“站住!
我的钱包!”
唐清大喊一声,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追。
焦急、愤怒、还有对丢失钱包(里面是他仅剩的生活费)的恐慌,一股脑地涌上来。
他冲进那条相对僻静的小巷,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逃窜的背影。
“***!
还给我!”
他奋力追赶,脚下生风。
然而,就在他眼看要拉近距离的时候,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或许是路人丢弃的饮料,或许是青苔——鞋底猛地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呃啊!”
他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到。
下一刻,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
“咚!”
一声闷响,在狭窄的小巷里回荡。
剧痛瞬间炸开,眼前的一切迅速被黑暗吞噬。
他甚至没能感受到更多的疼痛,意识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飘远,陷入了无边的沉寂之中。
他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彻底昏死了过去。
只有额角缓缓渗出的鲜血,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而那偷钱包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无影无踪。
无尽的黑暗里,意识像碎片一样漂浮。
然后,一点微光逐渐亮起,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场景。
是《魔女的夜宴》中的某个场景,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气息。
唐清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绫地宁宁。
她不再是那个即将离去的、充满哀伤的魔女,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温柔,站在保科柊史的面前。
她的银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紫水晶般的眼眸熠熠生辉。
“柊史君,”他听见宁宁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承诺的重量,“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请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梦中的保科柊史,脸上露出了释然和信任的笑容。
接着,画面切换,像是游戏中的CG定格,宁宁和柊史亲密地搂在一起,对着镜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似乎在拍一张合照。
看着他们圆满的模样,作为旁观者的唐清,心中竟也涌起一股由衷的欣慰和开心,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仿佛他们跨越了阻碍,获得了幸福,也弥补了他心中某个角落的遗憾。
然而,梦中的宁宁似乎察觉到了这道来自“外部”的视线。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紫眸穿透了梦境的薄雾,准确地落在了作为旁观者的唐清身上。
四目相对。
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宁宁的目光里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温柔。
在那一瞬间,唐清忘记了这只是梦境,忘记了现实的界限,一股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
他看着她,用尽意念传达着自己的想法:“如果可以……我也想……真正触碰到你……”不是隔着屏幕,不是如同昨夜那般转瞬即逝的幻影,而是真实的、可以感受到温度和实体的触碰。
梦中的宁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
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个无比温暖、带着理解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包容的笑容。
那笑容比阳光更明媚,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笑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转回头,重新望向她的柊史君,身影在梦境的光晕中逐渐淡去。
……“喂!
喂!
小伙子!
你没事吧?
醒醒!”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头流血了!”
嘈杂的人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刺破了宁静的梦。
唐清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脸,但他无法回应,沉重的黑暗再次将他拖拽下去。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然后是身体的颠簸,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意识在彻底的黑暗与模糊的感知片段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柔和的晨光从窗户照进来。
鼻腔里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他微微动了动,额角传来一阵包扎后的闷痛,提醒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你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他头上的纱布和旁边的监护仪器,“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恶心或者头晕?”
唐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还……还好。”
他试着回忆,“我……我的钱包……你先别急,”医生安抚道,“是有路人发现你昏倒在巷子里,头上还有伤,帮你叫了救护车。
至于财物……很遗憾,我们到医院时你身上没有找到钱包。”
唐清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被偷了。
那里面是他这个月最后的生活费。
或许是刚醒来意识还不甚清晰,又或许是昨夜和梦中宁宁的身影太过深刻,面对医生关切的询问,他断断续续地,不仅说了追小偷摔倒的事,还忍不住提到了昨天早上退还游戏光盘,以及近期找工作屡屡受挫的烦闷。
他没有再提那个“不切实际”的幻觉,但言语间的失落和迷茫却无法掩饰。
医生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医生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一个人在魔都打拼,确实不容易。
碰上这种事……唉。”
医生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和缠着纱布的额头,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这次的诊疗费和包扎费用,我先给你记着。
你现在的情况,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医药费……等你以后方便了再说。”
这番话如同雪中送炭,让身处窘迫和伤痛中的唐清眼眶微微一热。
他低声道:“谢谢……谢谢医生。”
“别客气,好好休息。”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唐清一个人。
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魔都清晨的天空,梦中和宁宁对视的那一幕,以及她最后那个温暖而无声的笑容,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与现实的冰冷和狼狈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医生离开后,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额角的闷痛一阵阵传来,钱包被偷、身无分文、求职无门的现实像冰冷的潮水,在独处时再次将他淹没。
然而,刺痛他内心最深处的,似乎并不仅仅是这些现实的窘迫。
梦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宁宁坚定地对保科柊史说“我来保护你”,她和柊史相拥时幸福的笑容,以及……她最后转向他时,那个温暖、包容却无声的笑容。
那个笑容,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孤独、渴望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理解,却又残酷地提醒着他,那只是一场梦,一个遥不可及的影子。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如同被压抑许久的岩浆,猛地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理智和冷静。
他甚至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理由,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穿,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起初,他只是无声地流泪,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洁白的枕套。
但那股悲伤来势汹汹,很快,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啜泣,肩膀随着哭泣而轻轻耸动。
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试图隔绝声音,但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遏制不住。
哭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面容带着些许疲惫和不满的女士探进头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书包、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伙子,”女士的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克制的不满,“你哭的声音有点大了,我女儿在隔壁休息,有点被吵到了……”唐清猛地从被子里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门口的两人,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打扰了他人。
强烈的羞愧感涌上心头,他慌忙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对不起!
非常抱歉!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这就安静……”他语无伦次地道着歉,目光在扫过那位女士身后的小女孩时,不经意地落在了她背着的粉色书包上。
书包的侧面,用可爱的卡通字体绣着一个名字——凌宁宁。
凌……宁宁?
唐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连哭泣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血液仿佛在耳边轰鸣。
绫地宁宁……凌宁宁……发音如此相似,仅仅差了一个字。
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在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因“绫地宁宁”而起的、真假难辨的奇遇和刻骨铭心的梦境之后,在他因为这份难以名状的情感而崩溃大哭的时候,一个名叫“凌宁宁”的小女孩,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病房门口?
是命运的嘲弄,还是一个……他不敢深思的暗示?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名字,大脑一片空白,连道歉的话都忘了继续说下去。
那位女士见他不再吵闹,脸色稍霁,又看他确实一副狼狈可怜的模样,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轻轻拉上了病房门,隔绝了内外的空间。
“咔哒。”
门关上的轻响将唐清惊醒。
空荡的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而那个名字——“凌宁宁”——却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与他心中那个银发紫瞳的“魔女”形象诡异地重叠、交织。
巧合吗?
他望着紧闭的房门,心中的悲伤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茫然、震惊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荒诞希望的情绪所取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