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面镜柜。
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原本模糊的影子在灯光摇曳中渐渐清晰——那是个佝偻的老妇人身影,梳着花白的发髻,正背对着镜面,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可祖母明明己经……陈默的后颈爬满寒意,他记得很清楚,祖母的头发早在十年前就全白了,而且因为常年劳作,背驼得厉害,那身影的轮廓,竟和记忆里的祖母分毫不差。
“奶?”
他又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屋里荡开,撞在土墙上,反弹回来时带着点诡异的回音。
梳头发的动作停了。
镜柜里的影子缓缓侧过身,先是露出一只枯瘦的手,手背上布满青筋,像老树根盘虬。
接着,是半张脸——皱纹深刻,嘴唇抿成一条线,眼角的皱纹里,似乎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脂粉。
那是祖母生前最爱的一种香粉,村里供销社早就不卖了,说是几十年前的老牌子。
陈默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明明看到了祖母的遗像,看到了王铁山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怎么可能……就在这时,影子猛地转了过来,整个脸都映在了镜面上。
那不是祖母!
镜中人的脸是青灰色的,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
而她的嘴角,却向上咧着,像是在笑,露出两排发黑的牙齿。
更诡异的是,她的头发里,缠着几撮黄澄澄的毛——和王铁山说的、和二十年前李婶梳齿上的黄毛,一模一样!
“啊!”
陈默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门框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那镜中的影子似乎被惊动了,缓缓抬起手,指向陈默的方向。
梳子从她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现实里的镜柜前,什么都没有。
地上空荡荡的,别说梳子,连点灰尘都没被扬起。
“是幻觉……一定是太累了。”
陈默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镜面上的影子己经消失了,只剩下蒙着灰的镜面,映出他自己苍白的脸。
煤油灯的火苗稳定下来,屋里的脂粉味也淡了些,只剩下一股陈旧的霉味。
他定了定神,走到桌前。
遗像上的祖母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襟褂子,眼神温和,嘴角带着笑,和记忆里那个总把糖塞给他的老人一模一样。
只是相框边缘那点暗红色的东西,凑近了看,确实像干涸的血迹。
陈默的手指轻轻拂过相框,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王铁山的话——祖母死在镜柜前,手里攥着带黄毛的梳子。
他转身看向那面镜柜。
那是个老式的木制镜柜,红漆早就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纹理。
柜门上嵌着的镜面大概有洗脸盆那么大,边缘有些磕碰的缺口。
柜身有两个抽屉,上面挂着小巧的铜锁,锁也是锈的。
陈默走过去,试着推了推镜柜的门,没推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卡住了。
他又弯腰看了看镜柜底下,除了厚厚的灰尘,什么都没有。
“梳子呢?”
他喃喃自语。
王铁山说祖母手里攥着梳子,可现场怎么会没有?
是被人收起来了?
还是……“后生,别看了,先去搭灵棚吧。”
王铁山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吓了陈默一跳。
他回头,见王铁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卷草席和几根木杆。
“村里的规矩,老人走了,得在院里搭个棚子,供着灵位,让街坊邻居来磕个头。”
陈默点点头,压下心里的疑惑,跟着王铁山走到院子里。
王铁山手脚还算麻利,很快就用木杆搭起了个简易的棚子框架,陈默则帮忙铺草席。
风还是很大,草席被吹得哗哗响,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席子固定住。
“王大爷,我奶走的那天,到底啥情况?”
陈默一边用绳子捆着草席角,一边问道,“您说门是锁着的,那她是自己锁的门?
还有那梳子……”王铁山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首起腰,往东边老林子的方向瞥了一眼,嘴唇嗫嚅了半天,才低声道:“那天一早,我去叫你奶去村头领救济粮,发现门从里面锁着。
喊了半天没人应,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奶这几年腿脚不利索,从没锁过门。”
“我叫了几个后生,把锁砸了才进去。
一进门就闻着股怪味,跟……跟坟地里的味似的。”
王铁山的声音发颤,“然后就看见你奶趴在镜柜前,脸贴着镜子,手里攥着把黑梳子,梳齿上那黄毛,亮得扎眼。”
“那梳子呢?”
陈默追问。
“被……被张瞎子收走了。”
王铁山叹了口气,“村里出了这种事,都得请他来看看。
张瞎子说那梳子沾了‘脏东西’,不能留,当场就烧了。”
张瞎子?
陈默愣了一下,这名字有点耳熟。
想了半天才记起来,是村里的一个老瞎子,据说年轻时懂点“阴阳”,谁家有红白喜事,或者出了啥邪乎事,都爱找他去看看。
小时候他见过几次,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眼睛虽然看不见,可走起路来比正常人还稳当。
“张瞎子现在在哪?
我想去问问他。”
陈默说。
王铁山却摆了摆手,脸色发白:“别去了。
张瞎子看完你奶的事,当天下午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叫都不应。
他那屋的窗户,到现在还关得死死的。”
陈默的心沉了沉。
祖母的死,张瞎子的反常,还有刚才镜柜里的影子……这一切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对了,”王铁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陈默,“这是在你奶枕头底下发现的,她贴身放着的,我看像是给你的。”
陈默接过来,红布包不大,沉甸甸的,形状像是个小盒子。
他捏了捏,里面似乎还有硬物碰撞的声音。
“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点事。”
王铁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有点重,“棚子搭好了,你自己把灵位请过来吧。
晚上……晚上别在屋里待太晚,听见啥动静也别回头。”
说完,王铁山不等陈默回应,就急匆匆地走了,脚步踉跄,像是在逃命。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布包。
风卷着草席的边角打在他腿上,冰凉刺骨。
他解开红布,里面是个暗红色的木盒,盒子上雕着些奇怪的花纹,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
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三样东西: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铜钥匙,半块刻着字的玉佩(字己经模糊不清了),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墨迹有些晕开,却依稀能辨认——“默儿,若你看到这信,奶奶己不在了。
别查,别问,离开靠山屯,越远越好。
那东西记仇,二十年前没找着你,这次……它回来了。”
“镜柜里的东西,千万别打开。
黄皮子讨封,封的不是命,是债。
咱家欠的,该还了。”
最后一行字,墨迹深得发黑,像是用血写的:“记住,夜里听到梳头声,千万别回头。”
陈默的手一抖,木盒差点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正屋的方向,那扇虚掩的门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静静地盯着他。
而院子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草席被吹得猎猎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呵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