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凌晨四点半的闹钟还没响,我已经被冻醒了。储物间的窗户纸破了个洞,
西北风跟长了眼睛似的往我被子里钻。必须赶在五点前把早饭做好。厨房的灯泡接触不良,
我踩着小板凳够橱柜最上层的玉米面。脚底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手肘磕在灶台上,疼得我眼冒金星。"要死啊!大清早的鬼叫什么?
"堂屋传来妈尖利的骂声,紧接着是拖鞋砸在门上的闷响。我赶紧爬起来,
捂着胳膊往灶膛里添柴。火星子溅到手上,烫出个红印子也不敢吭声。
锅里的玉米糊糊刚冒泡,林强的房门"砰"地开了。他趿拉着拖鞋晃到水缸边,
舀起一瓢水就往脸上泼。打湿了那件我昨天洗了三遍的运动服。"我的球鞋呢?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眼睛都没往我这边瞟。"刷干净晾在院里了,
可能还没干......"我小声说。他突然转头瞪我,眼神跟淬了冰似的:"没干?
我今天要上体育课,你让我穿湿鞋?林微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吓得往后缩了缩,
手肘的疼还没消,又被他吼得头皮发麻。"我现在去用火烤干......""算了,
看着就烦。"他一脚踹在旁边的柴火垛上,劈柴滚了一地。
"等会儿把我那件新的羽绒服找出来,今天要穿。
""可是天气预报说今天零上五度......""你管得着吗?
"他冷笑一声:"让你找你就找,别他妈跟个聋子似的。"我蹲下来捡劈柴,
手指被冻得发僵。刚碰到一块带尖的木茬,就被划了道口子。妈从里屋出来了,
系着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围裙。看见地上的柴火就开始骂:"丧门星!做个饭都不安生,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她顺手拿起墙角的扫帚就往我背上抽。"赶紧收拾干净!
强子的早饭呢?凉了想让他肚子疼是不是?"扫帚柄是用细竹条捆的,抽在身上又疼又麻。
我咬着牙把柴火捡起来,不敢躲,也不敢哭。眼泪这东西在这个家里最没用,
哭了只会挨更多的打。爸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抽旱烟,烟袋锅子"滋滋"地响。
他从头到尾没看我一眼,就像我是墙角那堆柴火挨不挨打都跟他没关系。"对了,
"妈突然停下手,好像想起了什么。"今天去你二姨家,把那袋红薯扛过去。
让你二姨给强子留几个大的,他爱吃烤红薯。
""我今天还要上学......"我鼓起勇气说了一句。"上什么学!"妈眼睛一瞪。
"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强子下个月要考试,
你在家给他洗洗衣服,做几顿好的才是正经事。
""可是老师说今天要讲重点......""重点?"她突然提高了音量,
扫帚又扬了起来。"你能有什么重点?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捡你回来,养条狗还能看个门,
养你就是个吃白饭的累赘!""捡"这个字像根针,猛地扎进我心里。去年冬天也是这样,
我把林强的毛衣洗缩水了,她也是这么吼的。当时我以为是气话,可今天她又说了一遍,
声音里的嫌恶那么真实。爸突然咳嗽了一声,狠狠瞪了妈一眼:"大清早的胡说八道什么!
"妈撇了撇嘴,把扫帚扔在一边:"我胡说?你问问她自己,
哪次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林强在旁边嗤笑一声,
拿起桌上的馒头咬了一大口。馒头屑掉在衣服上,他皱着眉扒拉下来,正好落在我手背上。
"脏死了。"他嫌恶地看了我一眼。抬脚往门外走。"我去同学家等他,早饭不吃了。
""哎强子!"妈立刻换了副嘴脸,追出去好几步。"路上小心点啊!中午妈给你做红烧肉!
"院子里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我低着头,看着手背上的馒头屑,还有那道渗血的伤口。
灶上的玉米糊糊已经溢出来了,糊在锅底发出焦糊的味道。妈转身回来,看见锅里的狼藉,
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巴掌。"你瞎了眼啊!"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捡来的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刚才那股西北风,
顺着心里的破洞往里钻,冻得我浑身发冷。我默默关掉灶火,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
手背上的血珠凝固了。今天要去二姨家送红薯,还要给林强烤他爱吃的红薯。
至于学校的重点......大概真的不重要吧。毕竟,我可能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这个认知像颗种子,在刚才那巴掌落下的时候,悄悄发了芽。我抬起头,
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全家福。照片里林强站在中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爸妈搂着他的肩膀,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而我被挤在最边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表情僵硬得像个木偶。当时拍照的师傅说:"小姑娘笑一个嘛。
"妈在旁边冷冷地说:"别浪费胶卷了,她就这样。"原来不是我不会笑,
是他们根本不想看我笑。我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个可怕的念头压下去。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先把红薯扛到二姨家吧,不然又要挨打了。只是我没注意,
在我转身去后院拿红薯的时候,堂屋门口的阴影里。林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
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馒头。他看着我佝偻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奇怪的弧度。
眼神里的东西,比清晨的寒风还要冷。扛着半麻袋红薯往二姨家走。麻袋勒得肩膀生疼,
我换了个姿势,右手扶着袋口,免得里面的红薯滚出来。
这些都是特意挑的个头大、没虫眼的,林强最嫌红薯上有黑点点,上次给他烤了个带疤的,
他直接扔我脸上了。二姨家在邻村,走路得半个多小时。路上碰见同村的王婶,
她骑着三轮车路过,看见我就喊:"微微,又帮你妈干活啊?这红薯看着真不错。
"我点点头,没敢多说话。王婶是个热心肠,以前总偷偷塞给我糖吃,可上次被妈撞见了,
妈追着骂了半条街,说她"教唆野丫头学坏",从那以后王婶见了我,眼神里总带着点同情,
我却怕再给她添麻烦。"你哥呢?这么沉的东西让你一个小姑娘扛?"王婶停下车,
想帮我把麻袋放车上。"不用不用,"我赶紧躲开:"他......他今天要上学,忙呢。
"王婶叹了口气,没再坚持,蹬着三轮车走了,走老远还回头看了我两眼。我低下头,
加快了脚步,肩膀的疼好像更厉害了。。心里却比肩膀还堵得慌——林强明明没上学,
他去同学家打游戏了,我却要替他撒谎。到二姨家时,二姨正在院子里晒被子。
看见我扛着红薯进来,她赶紧过来接:"哎哟,这孩子,怎么不让你哥来?
""他......他有事。"我喘着气,把麻袋放在墙角。肩膀上已经勒出了两道红印子。
二姨拉我进屋,给我倒了杯热水:"快喝点水暖暖。你妈也是,天天让你干这些重活,
看你这小身板,哪禁得住这么折腾。"她摸着我胳膊上的旧疤,那是上次给林强洗球鞋,
被开水烫的。"微微啊,你也别太老实了,该反抗也得反抗。"我捧着热水杯,
指尖终于有了点温度,摇摇头:"没事的二姨,我习惯了。""习惯?
"二姨瞪我一眼:"哪有让闺女这么遭罪的?你哥都多大了,整天游手好闲,
你爸妈也不说管管......"她突然住了嘴,好像意识到说多了,
转而给我拿了袋饼干:"拿着路上吃,别让你妈看见。"我捏着那袋饼干,心里暖烘烘的。
正准备走,二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天你妈来我这儿,跟你姨夫念叨,
说你小时候的襁褓还在呢,说那布料是当年捡你的时候......"二姨的话没说完,
就被突然进来的二姨夫打断了:"老婆子,跟孩子说这些干啥?微微该回去了,
别让她妈等急了。"二姨夫给二姨使了个眼色,二姨愣了愣,没再往下说。
我心里那根刚发芽的刺,突然被狠狠拔了一下,疼得我呼吸都乱了。襁褓?捡我的时候?
原来妈说的不是气话。我攥着那袋饼干,几乎是逃着离开二姨家的。走在路上,
脚像踩在棉花上。
脑子里全是二姨的话和妈每次骂我的样子——"捡来的"、"累赘"、"不如狗"。
这些词以前听着刺耳,现在串联起来,像一条冰冷的蛇,缠得我喘不过气。
难怪他们从来不抱我,难怪林强可以对我呼来喝去。难怪我睡在储物间,
而林强有自己的房间。难怪家里有好吃的永远先紧着他,
我只能吃他们剩下的......因为我不是他们的孩子。这个认知像块石头,
重重砸在心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疼。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就像解数学题时卡了半天,
突然找到突破口,虽然答案很糟,但总算知道为什么了。回到家时,妈正在院子里择菜,
看见我就骂:"死哪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强子中午要吃红烧肉,你赶紧去买块肉,
钱在抽屉里。"我没动,盯着她的背影,突然问:"妈,二姨说我小时候的襁褓还在,
是真的吗?"妈择菜的手顿了一下,猛地转过身,眼睛瞪得溜圆:"二姨跟你说啥了?
那老虔婆就是欠骂!""她没说啥,"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有点抖,
却很坚定:"我就想知道,我是不是捡来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妈把手里的菜往地上一摔。冲过来就要打我:"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
你就这么怀疑我?白眼狼!丧门星!"她的手扬到半空,被刚进门的爸拦住了。
爸的脸色很难看,他拽着妈往屋里走,压低声音吼:"你闹够了没有!
当着孩子的面像什么样子!"妈被拽进屋里,还在尖叫:"我闹?难道我说错了吗?
她本来就是捡来的!现在翅膀硬了,敢质问我了!"门"砰"地关上了,
里面传来他们争吵的声音,模糊不清,却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我站在院子里,
原来那些年的冷漠、打骂、偏心,都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他们"苛刻",
只是因为我是个外人。难怪林强总说我是"家里捡来的佣人",原来他早就知道。
我走到自己住的储物间,推开门。里面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小床和一个旧木箱。
箱子里是我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我蹲下来。打开箱子最底层,里面有个褪色的红布包。
是我小时候一直抱着的,妈说那是我从"老家"带来的。
以前我总以为那是我和"老家"唯一的联系。现在看来,那大概就是二姨说的"襁褓"。
我摸着红布上磨得发亮的边缘,上面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绣的。
是她把我放在医院门口的吗?她为什么不要我了?这个问题刚冒出来,
就被另一个念头压下去了——不管她是谁,至少她没让我在这个家里当牛做马。
"在这儿发什么呆?"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手里的红布包掉在地上。
林强站在门口,背着书包,应该是从同学家回来了。他没看我,眼睛盯着地上的红布包,
眉头皱了皱。"我妈让你去买肉。"他说完。弯腰捡起那个红布包,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那是我的。"我伸手想去拿。他却把手举高了,嘴角带着点嘲讽的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