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
卢象升在中军帐中盘膝而坐，面前摊开着一张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箭头和符号。
那是他亲手绘制的突围路线图，每一条路径都经过反复推演，每一个要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杨国柱掀帐而入。
"大人，探马回报，建奴今日调动频繁，看样子是要发起总攻了。
"杨国柱压低声音说道，"另外，鸡泽方向依然没有动静，高起潜那厮分明是铁了心要坐观成败。
"卢象升点点头，将羊皮纸卷起收好："意料之中。
昨日我军炮击建奴，虽说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彻底激怒了他们。
今日这一战，必是你死我活。
""大人，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国柱欲言又止。
"你我同袍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卢象升示意他坐下。
杨国柱在椅子上坐下，沉吟片刻才开口："大人，依末将之见，咱们何不...何不就此降了建奴？
保得性命，将来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话一出，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卢象升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国柱。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国柱，你跟了我九年，可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大人忠义无双，末将自然知晓。
只是..."杨国柱急忙说道，"只是如今形势如此，若是硬拼下去，天雄军数千弟兄都要白白送死。
大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这些跟随您多年的袍泽着想啊！
"卢象升站起身来，走到帐门边掀开一角帐帘，望着外面忙碌的士兵们。
那些面孔，有的稚嫩，有的沧桑，有的带着伤疤，有的满脸风霜，但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同样的两个字——忠诚。
"国柱，你可知天雄军是怎么来的？
"卢象升没有回头，声音中带着一丝缅怀。
杨国柱一怔，随即说道："自然知道。
崇祯三年，大人在大名府招募兵勇，亲自训练，这才有了天雄军。
""不错。
"卢象升转过身来，"那时候，朝廷给我的只是一个空头衔，既无兵，又无饷。
我只能自己想办法，西处奔走，筹集银两，这才招募了第一批三千人马。
你还记得那些人都是什么出身吗？
""大多是流民、灾民，还有一些军户子弟。
"杨国柱如实答道。
"对。
"卢象升眼中露出一丝温暖，"他们都是苦命人，有的家破人亡，有的颠沛流离。
但是他们信任我，愿意跟着***。
我答应过他们，只要跟着卢某，就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不会让他们的家人挨饿受冻。
"杨国柱默然不语。
"这些年来，天雄军从三千人发展到一万五千人，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从未败过。
每一次出征，我都会告诉将士们：咱们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
他们信我，所以才能战无不胜。
"卢象升走回到杨国柱面前，声音变得低沉而坚定："现在你让我降清？
让我背叛这些信任我的弟兄？
让我背叛自己的誓言？
国柱，我做不到。
""可是大人..."杨国柱还想再劝。
"没有可是。
"卢象升打断了他，"我卢象升这一生，可以败，可以死，但绝不能背叛自己的信念。
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还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天雄军的统帅？
"杨国柱望着卢象升那张坚毅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这位主将己经下定了决心，再多的劝说也是徒劳。
"末将明白了。
"杨国柱站起身来，深深一拜，"既然大人意己决，末将愿意追随到底。
""好。
"卢象升扶起杨国柱，"传令各营将领，一个时辰后到中军帐议事。
"杨国柱领命而去。
卢象升重新坐下，闭目沉思。
从李向东的记忆中，他清楚地知道今天将会发生什么：历史上，卢象升就是在今日率军突围，在蒿水桥与清军决战，最终壮烈殉国。
但现在，他要试着改变这个结局。
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为了保存天雄军的种子，为了将来能够真正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
一个时辰后，各营将领齐聚中军帐。
孟如虎、杨陆凯、刘振世、李大壮等人依次入座，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经过昨日的激战，大家都明白今日将是生死关头。
"诸位将军，"卢象升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建奴必会全力攻寨，我军己无险可守，败局己定。
"此言一出，众将神色各异。
有的握紧了拳头，有的咬紧了牙关，但没有一个人说出投降的话。
"但是，"卢象升话锋一转，"败不等于死。
天雄军可以败，可以散，但不能全军覆没在这里。
"孟如虎第一个开口："大人，您的意思是...""突围。
"卢象升将羊皮纸摊开在桌上，"诸位请看，这是我连夜制定的突围计划。
"众将围拢过来，仔细观察着地图。
"建奴围困我军，必然会在西面都有部署。
但他们也是人，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卢象升用手指在地图上画着，"根据这几日的观察，建奴的薄弱环节在西北方向。
那里地势略高，且有小河沟阻隔，建奴不会部署重兵。
""大人打算如何突围？
"刘振世问道。
"兵分三路。
"卢象升在地图上标出三个箭头，"午时三刻，我率中军正面佯攻，吸引建奴主力；如虎率左军从东面虚张声势，制造混乱；国柱率右军从西北方向真正突围。
""那大人您呢？
"杨陆凯担忧地问道。
卢象升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会在最后率中军突围。
""不行！
"孟如虎猛地站起身来，"大人，这样太危险了！
您应该随右军一起突围，我们来断后！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对，大人应该先走！
""胡说！
"卢象升厉声喝道，"我是天雄军的统帅，岂能贪生怕死，丢下部下自己逃命？
""可是大人，您若有失，天雄军就彻底完了！
"杨国柱急切地说道。
卢象升看了看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将领，心中涌起一阵温暖。
但他更清楚，作为主将，在这种时刻必须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诸位的心意我明白，但军令如山，不容更改。
"卢象升语气坚决，"国柱，你率右军突围后，要立刻向南撤退，寻找机会与其他明军汇合。
记住，天雄军的旗帜不能倒！
"杨国柱眼圈发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虎，你的任务是制造混乱，为国柱的突围争取时间。
记住，不求杀敌，但求拖住建奴。
""末将明白！
"孟如虎大声应道。
"陆凯，你协助我指挥中军，务必要让建奴相信我们是要决一死战。
""是！
"卢象升又看向李大壮："大壮，火炮都带不走了，你把火药全部集中起来，到时候一起引爆，能炸死多少建奴就炸死多少。
""大人..."李大壮眼中含泪。
"都别这个表情。
"卢象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咱们又不是去送死，是去拼命！
拼出一条活路来！
"众将齐声应诺，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
散会后，卢象升独自来到村寨的土垒边。
雪花依然在飘洒，远处的清军营寨己经开始调动，黑压压的人群如蚁群般移动着。
"大人。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卢象升回头一看，是李大壮。
这个憨厚的炮手总旗脸上满是不舍。
"大壮，有事吗？
""大人，末将想请求一件事。
"李大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末将想留下来陪大人！
""胡说！
你是炮兵头领，部下们需要你。
"卢象升伸手去拉他。
"大人，这些年来，您待末将如亲兄弟。
末将一个大老粗，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但末将心里明白，没有大人就没有末将的今天。
现在大人有难，末将岂能独自偷生？
"李大壮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卢象升心中一动，他知道这是天雄军将士的真心话。
这些朴实的军人，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着最深沉的情感。
"大壮，"卢象升蹲下身来，拍了拍李大壮的肩膀，"你要记住，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存天雄军的种子。
如果你们都死在这里，那天雄军就真的完了。
但如果你们能活下去，将来还有机会为大明、为百姓做更多的事。
""可是大人...""听我说完。
"卢象升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们都想留下来陪我，但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你们要活着，要把天雄军的精神传承下去，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像天雄军这样的军队。
"李大壮抹了抹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午时将至，清军的攻击即将开始。
卢象升最后一次巡视营寨，每到一处都有士兵围拢过来，用崇敬的眼神看着他们的统帅。
"弟兄们！
"卢象升站在土垒上，高声说道，"今日一战，关系到天雄军的生死存亡！
但我要告诉大家，我们不是为了送死而战，是为了活着而战！
"士兵们齐声高呼："愿为大人效死！
""好！
有这份心就够了！
"卢象升拔出佩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今日过后，无论生死，我们都是好汉！
都是大明的好儿郎！
""大明万岁！
""天雄军万岁！
"呼声震天，响彻云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清军的号角声，如怒涛般的攻势即将到来。
卢象升握紧了手中的战刀，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历史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而他己经做好了改写命运的准备。
天雄军，将在这一刻展现出真正的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