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空间超越了寻常办公的范畴,更像一座为孤独帝王打造的现代神殿。
极简主义风格被贯彻到极致,冰冷的黑白灰是主色调,线条利落得像出鞘的刀锋。
意大利定制的巨大办公桌光可鉴人,却映不出丝毫暖意;墙上悬挂的抽象画色彩浓烈扭曲,仿佛内心风暴的无声嘶吼;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外,是铺陈至天际的都市霓虹,璀璨夺目,却仿佛与室内隔着两个世界。
每一件摆设都彰显着无可挑剔的品味和惊人的财富,却也共同构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绝对的疏离感。
陆沉渊静立在落地窗前,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身姿挺拔,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将他衬得肩宽腰窄,权力与力量感无形弥漫。
他是这座城市阴影中的主宰,脚下川流不息的光河,无数企业的生杀予夺,似乎都在他一念之间。
但此刻,一种诡异的剥离感攫住了他。
那些闪烁的灯火,那些熙攘的人群,那些表面的繁华,在他眼中如同海市蜃楼,虚幻得不堪一击。
他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缘,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正在崩塌的沙堡。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正无声地腐蚀着他赖以掌控一切的意志基石。
他己经整整一周没有真正合眼了。
每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本该是休息的时刻,对他而言却如同酷刑的开端。
严重的失眠与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像两条盘踞在脑髓深处的毒蛇,轮番啃噬着他的神经。
一闭上眼,那些被他强行封印在记忆深处的血腥碎片便纷至沓来——凄厉的枪声、飞溅的温热液体、在眼前缓缓倒下的身影、黑暗中绝望的呼喊……它们不是模糊的噩梦,而是清晰到令人作呕的闪回,一次次将他拖回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太阳穴像被无形的锤子持续敲击,突突地跳动着疼痛。
视线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模糊和闪烁,耳边有时会响起不明来源的嗡鸣。
白天,他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尚且能维持表面的冷静与机器的精准运转,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
但他自己能感觉到,那根精神的弦,己经绷紧到了极限,发出了即将断裂的哀鸣。
下午,一场关乎集团未来三年战略布局的跨国视频会议在办公室附属的会议室举行。
巨大的屏幕上,海外合作方的代表正唾沫横飞地介绍着精心准备的方案,同声传译的声音清晰而平稳。
起初,陆沉渊还能凭借强大的自制力,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目光落在屏幕上,试图捕捉每一个关键信息。
但渐渐地,事情开始失控。
对方代表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时而清晰如就在耳边,时而模糊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会议室里过于明亮的LED灯光变得异常刺眼,让他眼球酸胀。
他开始感到胸闷,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昂贵衬衫的后背,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
而更可怕的是脑海中的入侵。
枪声!
不是一声,是密集的爆响,震耳欲聋。
血色!
浓稠的、刺目的红色,在眼前弥漫开来。
一个身影在他面前缓缓倒下,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解脱?
还有黑暗,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这些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地闪现、交织、放大,几乎要覆盖现实的影像和声音。
他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拉回理智,但效果甚微。
“……所以,基于以上市场数据分析,我们认为这个方案能够实现利益最大化……”屏幕那头的代表还在滔滔不绝。
“够了!”
陆沉渊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会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沉闷巨响,如同惊雷在密闭的空间里炸开!
桌面上,他那只价值不菲的骨瓷茶杯被震翻,深褐色的茶汤汩汩流出,迅速在光洁的桌面上蔓延开来,那颜色和形态,像极了记忆中肆意流淌的鲜血!
视频那头瞬间静音,代表的脸僵在屏幕上,写满了错愕与惊恐。
会议室里,几位陆氏集团的核心高管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惊骇万分地看着他们那位永远冷静、算无遗策的老板。
他们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那瞬间爆发出的暴戾气息,让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陆沉渊胸口剧烈起伏,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那里面翻涌着嗜血的暴戾与一种近乎失控的狂躁。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但这认知非但没有让他冷静,反而点燃了更深的怒火——对他自己软弱的怒火。
他需要睡眠!
他需要让这该死的大脑停止这无休止的折磨和背叛!
他需要绝对的控制,控制集团,控制对手,控制……他自己的情绪和精神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感,强行将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破笼而出的野兽压回深处。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缓缓扫过会议室里每一个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的下属,最终落在垂手站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的助理身上。
他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沙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去找一个心理医生。”
他顿了顿,补充关键要求:“最好的。
背景干净,口风要紧。”
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无声的警告,最后定格在助理脸上,下达了最终的命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绝:“要快。
还有,确保……‘绝对控制’。”
“绝对控制”西个字,他咬得极重,仿佛要将它们碾碎,烙印进每个人的灵魂里。
这不仅意味着对医生本人身份的彻底掌控,确保其不敢、也不能泄露任何一个字;也意味着对这次寻医行为本身所有信息流通的彻底封锁,不能有一丝风声走漏到外界,尤其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耳中。
他不能让自己的弱点,哪怕只是一丝一毫,成为他人攻击的靶子,动摇他苦心经营的帝国根基。
这个即将被找来的医生,必须是一个安全的、高效的、并且他能完全掌控的“工具”。
仅此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