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芙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明媚动人的脸上勉强堆着笑,眼神却带着几分委屈:“雅萱妹妹,稚蝶年纪小,往后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她说着,又看向萧稚蝶,声音压得很低,“稚蝶,若是想母妃了,就回长乐宫看看。”
萧稚蝶抬眸看她。
娘亲的眼眶有些红,鬓边的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还是记忆里骄傲又脆弱的模样。
她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上辈子她恨过娘亲的固执。
恨她连累了自己。
可临死前看到娘亲绝望的哭喊,又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母妃放心,稚蝶会常回去看您的。”
萧稚蝶轻声说,语气里没有上辈子的依赖,也没有后来的怨怼,只是平静。
沈芙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被旁边的贤妃打断了:“沈姐姐这话说的,雅萱姐姐是什么人,还能亏待了稚蝶不成?再说了,稚蝶跟着大皇子读书,将来可是有大出息的,姐姐该高兴才是。”
贤妃穿着粉色绣桃花的锦袍,手里捏着丝帕,笑得柔柔弱弱。
可那话里的意思,却带着几分挑拨。
既捧了雅萱皇贵妃和萧澧川。
又暗指沈芙没能力教养女儿。
沈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刚要开口反驳,就见雅萱皇贵妃轻轻握住她的手:
“姐姐莫多心,贤妹妹也是好意。稚蝶是个好孩子,我定会好好待她,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贤妃脸上的笑僵了僵,没再说话。
沈芙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儿失态,只能讪讪地收回手。
她喝了口酒,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萧稚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冷笑。
上辈子她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只觉得宫里的人都戴着面具。
这辈子却看得真切。
贤妃是皇后的人,自然见不得她靠近雅萱皇贵妃。
而雅萱皇贵妃看似温和,却能不动声色地压下贤妃的挑衅。
这份气度,果然不是寻常妃嫔能比的。
“在想什么?”
萧澧川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萧稚蝶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
少年的眼里没有波澜,却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
她定了定神,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没什么,只是觉得澧川哥哥读的书,定是很有趣的。”
萧澧川看了她一眼,没拆穿她的谎话。
只是将手里的书卷递了过来:
“这是《论语》,国子监的入门功课,你先看看,有不懂的标记出来。”
萧稚蝶接过书卷,指尖触到书页,带着淡淡的墨香。
她低头看着上面的字迹。
工整有力,竟是萧澧川自己抄录的。
她心里又是一暖。
这辈子,她果然选对了。
暖阁外的雪还在下,透过窗棂能看见漫天飞舞的雪片,可殿内却温暖如春。
烛火跳动,映着萧澧川清贵的侧影。
他垂眸看书的模样,安静又专注,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古画。
萧稚蝶握着温热的玉杯,看着眼前的少年。
她知道,接下来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找到那些所谓的“书信”。
查清张秀才的底细。
打消皇帝的疑心。
更要牢牢抱住雅萱皇贵妃这条大腿。
帝王的父爱是靠不住的。
娘亲的固执也会害了自己。
唯有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
这一世,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娘亲一起活下去。
那些曾经害过她们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
生辰宴的钟鼓声在暮色中渐歇。
檐角的宫灯被雪光映得泛着暖黄。
萧稚蝶跟着雅萱皇贵妃与萧澧川走在锦绣宫的回廊上。
雪粒落在青石板,被宫人的靴子碾出细碎的声响。
雅萱皇贵妃身披的水貂披风扫过栏杆,留下几缕轻软的毛絮,与廊下悬着的冰棱相映成趣。
“稚蝶初来乍到,逸雅阁虽不比长乐宫精致,却胜在清净。”
雅萱皇贵妃侧身看她。
指尖拢了拢披风的领口,语气温和如浸了温水的蜜。
“你澧川哥哥的寝殿在逸雅阁主院,你便住他偏殿,平日里一同入国子监也方便,你看可好?”
萧稚蝶抬眸望去。
前方竹林掩映间露出一角飞檐,青瓦上覆着薄雪,正是逸雅阁的方向。
她连忙屈膝应道:“全凭母妃安排,稚蝶无异议。”
话音刚落,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的萧澧川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那眉头皱得极浅。
像被风吹起的竹影掠过水面,转瞬即逝。
少年挑不出毛病的侧脸在宫灯下发着冷白的光,淡淡颔首:
“母妃考虑周全,如此确实方便课业。”
雅萱皇贵妃见两人都无异议,便笑着拍了拍萧稚蝶的手:
“既如此,便让瑶竺和姝樱跟着你,她们是宫里的老人,手脚麻利,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萧稚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身后跟着两个身着青绿色宫装的宫女。
两人齐齐屈膝行礼:
“奴婢瑶竺/姝樱,见过十三公主。”
“起来吧。”
萧稚蝶学着宫里的规矩应着。
心里却暗自记下这两个名字。
瑶竺,姝樱。
倒比长乐宫那些俗艳的名字雅致多了。
……
又在雅萱皇贵妃的寝殿坐了半盏茶的功夫。
暖阁里的银霜炭燃得正旺,熏得人昏昏欲睡。
雅萱皇贵妃揉了揉眉心,对两人道:
“时辰不早了,你们且回逸雅阁歇息,明日还要去国子监给夫子请安。”
萧稚蝶与萧澧川一同起身行礼,跟着宫人鱼贯而出。
刚踏出寝殿的朱门,就见廊下的宫女太监们齐刷刷地屈膝,声音整齐划一:
“恭送大殿下,恭送十三公主。”
雪夜风静。
那些行礼的身影映在宫灯的光晕里,衣袂垂落如裁云剪雾。
萧稚蝶悄悄数了数。
不过短短一段回廊,竟有近十个宫人值守。
比起长乐宫的冷清,锦绣宫的气派着实让她心惊。
雅萱皇贵妃说“宫中人少”,原是谦辞。
这般阵仗,怕是比皇后的懿安宫也差不了多少。
萧澧川脚步放缓,与她并行。
“锦绣宫的宫人都是母妃亲自挑的,做事稳妥,你若有不习惯的地方,只管跟我说。”
萧稚蝶回过神,连忙摇头:
“没有不习惯,只是觉得……这里很好。”
她顿了顿,想起上辈子长乐宫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补充道,“比长乐宫热闹些。”
萧澧川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
只是抬手指了指前方:
“前面就是逸雅阁,穿过这片竹林便是主院,你的偏殿在东侧,瑶竺和姝樱会带你过去。”
说话间已到竹林入口。
雪落在竹叶上,簌簌地响。
月光从枝桠间漏下来,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银斑。
萧稚蝶跟着瑶竺往偏殿走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萧澧川站在竹林口。
宝蓝色的长袍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墨发垂在颊边,竟与这月下竹林融成了一幅画,清贵得让人不敢靠近。
……
偏殿的陈设简单却精致。
靠窗摆着一张楠木书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
墙角立着一架绘着寒江独钓图的屏风。
床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被,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瑶竺和姝樱手脚麻利地给她倒了杯热茶,又拿出干净的寝衣:
“公主先沐浴,奴婢们在外间候着,有事儿您只管喊。”
萧稚蝶点了点头,看着她们退出去,才卸下一身的拘谨。
热水漫过肌肤时,她才真正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没有腊月的寒雪,没有窒息的白绫。
只有暖融融的水汽,和窗外安静的竹声。
可沐浴后换上寝衣,她坐在床沿,却怎么也睡不着。
偏殿太大了。
烛火跳动间,屏风上的孤舟像要从画里飘出来。
让她想起上辈子在荒院里蜷缩的夜晚。
她下意识地攥紧锦被,指尖冰凉。
连带着心口也泛着凉意。
“公主,您是不是冷?”
姝樱端着暖炉进来,见她坐着发愣。
连忙将暖炉递过去,“奴婢再给您加床被子?”
萧稚蝶接过暖炉,指尖触到温热的铜壁,才勉强定了定神:
“不用,只是……有点不习惯。”
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姝樱看她眼底的慌色,心里便有了数。
毕竟是刚离开娘亲的孩子,哪怕身份尊贵,也难免怕生。
她与瑶竺对视一眼,悄悄退到门外,对瑶竺低声道:
“你去主院通报大殿下一声,就说公主初来乍到,夜里不安稳。”
瑶竺点点头,踩着积雪往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