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观的老道士即将羽化登仙。”
一群农夫坐在田间进食,一个中年男人忽然挑起话题。
“啥羽化登仙?
就这世道,你还真以为有仙人不成?”
一妇人拍打中年男人后脑,一脸嫌弃地低声说,“也不知道老道士去了后,那孩子是不是要送回王家。”
“啥?
老王家的狼孩子要送回来?
不行,我家鸡笼还没锁,也不知道老婆子得到消息没,我得赶紧回家一趟。”
一略微年长的农夫焦急地起身,匆匆向家跑去,连身边的锄头也忘了。
“这都十五年了,应该改了吧?”
坐在中间的老汉抽着旱烟,看着远去的农夫,有些迟疑地说。
“狗改不了吃屎,哪那么容易。”
挑起话题的中年人嘟囔道。
“你们说的狼孩子是什么情况?”
一个年轻的农夫一边吃着自家炊饼,一边有些好奇地询问。
“你一家来我们村也才五年,不知道也很正常。”
抽旱烟的老汉撇撇嘴,“你去清泉观烧香时见过那里的小道士没?”
“见过呀,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郎吗?”
年轻农夫停下吃食,看了看老汉。
“呵呵,没错,就是他。
“老汉嘬了口旱烟,笑道,”其实那孩子刚来那会儿,样子也就一两岁,还不会双脚站立,只会嗷嗷狼叫。
我听拐子说,是从北疆血狼山上捡到的,喝狼奶长大的。
那时候老王家婆娘生不出孩子,拐子半卖半送的把这孩子给了老王,起初几月还算老实,慢慢也学会了站立行走,简单的也能言语几声。
只是半年后,这孩子狼性大发,一夜咬死整村鸡鸭,全村人堵着老王家让他交出孩子,最后老王顶不住压力,只能把孩子送上山,交给清泉观的老道士抚养。”
老汉将旱烟袋朝脚底磕了磕,“说也奇怪,不知道那清泉观老道有啥本事,不到半年,那孩子便有了点人样,不过还是带着些许***,也就近几年,才算真正像个人了。”
“像人?”
挑起话题的中年人不屑地补充,“你管偷鸡摸狗,偷瞧寡妇洗澡的家伙叫人?”
“这你得和以前比,总比咬死鸡鸭像个人吧!”
老汉略微尴尬,收起烟袋。
“得了,活还没完,咱还是继续吧。”
农夫们见没得聊了,便西处散开,再次回到自己田间开始农作。
刚刚的年轻农夫却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了转,趁人不注意时离开了自家农田。
不多时,几只鸽子突兀的从清泉村中飞起,一路飞向东南。
尚都琉玉阁,一书生装扮的男子伫立阁楼顶楼,面朝王宫,只能看见背影。
他垂下的右手中拿着一张纸条,条上写着“青州义阳郡清泉村发现狼崽”。
“午马,上奏王上。”
书生轻唤一声,随即将纸条抛至身后,原本没有人的后方忽然闪出一个身影,一身黑袍脸上戴着黑马面具,没有回声,只是接到纸条的瞬间,便没了影子。
书生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抬头看着扬起的右手。
空旷的阁楼里没有半点声响,书生悠悠转身,黑色老鼠的面具遮盖了书生整个面部,只有眼眸中带着哀伤,他轻轻摇头,喃喃自语,“老师,您的孩子还是逃不出他的手心吗?”
清泉观正厢房,一白发白须的老道士盘坐于床榻,一脸慈祥,眼中带着笑意,看着一旁站着的小道士。
老道轻抚胡须,“景阳,老道这辈子吃过王宫的鸡,喝过山间的溪,玩过大道真意,乐过琴瑟共鸣;看过世间百态,渡过红尘爱情,历过失去之痛,享过膝下欢愉;你说老道的一生值不值得?”
“老骗子,你有去过王宫?
你有修过仙道?
你有懂得音律?
你有谈过爱情?。”
名叫景阳的年轻小道冷漠地看着老道,轻缓摇头,“不,你没有!”
“咳咳。”
老道士一脸尴尬,“小骗子,做人要学会虚伪,太过实诚就会失去乐趣。
做人嘛,要知晓,快乐才是人生的主旋律。
“景阳略微迟疑,想了想,“我一切随心,应该是快乐的才对。”
老道摇摇头,声音略带无奈:“身患情感认知障碍,却有着逆天智谋,真不知是你的幸,还是这世道的不幸。”
“世道怎样与我何干?”
景阳看着老道,脸上带着疑惑眼中却藏着寒芒。
老道凝视景阳,缓缓问:”当年清泉村的人误会你,辱骂你,还送你上山,你可怨恨他们?”
景阳对视老道,收回疑惑的表情,“为何要怨恨?”
老道顿了顿,随后苦涩的点点头,“是呀,为什么要怨恨。
你连怨恨的感觉都不清楚,还怎么谈怨恨。
还记得你儿时常问老道的问题吗?
怎样才算一个人,老道到现在都回答不上来,可你要知道,人要有吃喝玩乐,要有酸甜苦辣,要有珍惜的事物,要有豁达心性,要有漠视世间百态的心,也要存有为国为民的义,景阳你有什么?”
景阳没有迟疑,回道,“漠视世间百态的心。”
老道哈哈一笑,“对呀,你有漠视世间百态的心。”
景阳看着面带假笑的老道,他懂那种假笑,毕竟他一首如此。
可又怎么样呢?
他有限的人生中只有狼、老王头、王妈、清泉村百姓、清泉观和老骗子,而狼教会了他生存。
他想过改变,所以他可以为防止瘟疫咬死所有的鸡鸭,他可以为王家甘愿上山,他也可以陪着老骗子去村里偷鸡摸狗,也可以扛着老骗子偷看村头寡妇洗澡。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他觉得对的,所以首到现在他依旧不分善恶,或许应该说他不在乎善恶,他只知道从心,心里觉得是对的,他便会去做。
“老道我不会育人,你这几年虽然学会了老道所有本事,甚至青出于蓝,可是你没有的依旧没有。”
老道示意景阳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景阳的头,“老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能陪你去看这广阔的山河,也陪不了你感受这人生百态。
听老骗子的话,下山离开清泉,用自己的双腿去丈量你人生的宽度。
如果有一天,你看不见了自己的终点,而你依旧记得这座道观,那你再回来,回来看看老骗子,给老骗子讲讲你的故事。”
景阳心无波澜,脸上挂上假笑,他点点头。
老道看着假笑的景阳,心中悲痛,脸上却也带上了假笑,“修行归到底就是修心,心全了,人才算人。”
景阳收起假笑,他明白这是老道临终的善言,心里莫名的有些刺痛,这就是老道说的悲伤吗?
“对了,带上咱家的邦邦,它也没有出过清泉。”
老道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门外。
门外一座草棚,里面拴着一头黑驴。
它似乎感应到了老道的目光,回头朝着厢房叫了几声。
“哈哈,听见没,咱家邦邦还不舍得老道我呢!”
老道士大笑,那种发自内心笑,笑得开怀畅意,只是笑着笑着就没有了气息。
景阳听了老道的话,在清泉观的后山埋葬了老道的尸身,正如老道说的一般,他守着道观,道观守着他。
景阳搬来茶具坐在老道墓碑之前,洗手,取茶一套标准的茶艺后,两杯温热的茶水摆在墓碑前。
“师父,景阳答应你。”
少年拿起一杯温茶,一饮而尽,随后将茶盏放回墓碑前,转身离开。
墓碑上仿佛盘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他单手持茶,摇头晃脑,面带微笑,看着离开的景阳,朗声道:“看世间百态,悟大道万千,明人间疾苦,做逍遥神仙。”
景阳处理完老道的后事,牵着黑驴邦邦走出清泉观,离开时他锁上了道观大门,再把钥匙藏在道观门外的青石下,他记得老道说过,钥匙不要带身上,容易丢,丢了就回不了道观了。
景阳牵着邦邦三步一回头的向山下走去,他眼中带着些许不舍,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从他被带出血狼山的那刻起,他就希望自己能活的像个人一样。
老骗子说游历就是修行,修行就是修心,不问自己的往事,不求世俗的前程,只是在这个世间走一遭,万事从心,分大善大恶,不求做个善人,只要不是大恶之人,这一生就算值得。
景阳蹲在清泉山脚下,邦邦在一旁低头啃草。
他摸着邦邦的头,眺望清泉村的东北角,那是一个被孤立的院子,老王头和王妈便住在那里。
老骗子说过,他不欠清泉村什么,只欠王家,所以见到老王头和王妈要行晚辈礼,以后也要赡养二老,这是孝道。
此时他要走了,不知何时回,更不知能不能回。
他起身抖了抖破旧的道袍,面向那座独立的院子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随即起身,骑上邦邦向清泉外走去。
孤立的院子,院门前站着一对老夫妇,他们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那远去的身影,那道身影似乎带着萧条,但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让这萧条中多了一分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