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先生
“那夜小姐落了河,就跟丢了魂一样,连身边伺候的刘婶都认不得。”
“在我们乡下,这就是被索命的水鬼给缠上了。”
“王妈,你说的也太吓人了,小姐大概是落水时撞到了头,会不会短暂失忆了呀。”
年纪稍轻的佣人不太认同地反驳道。
方冲听着佣人们喋喋不休地议论,皱了皱眉,加快了几脚步撞开两人。
两人惊恐了片刻,连忙道了句:“舅爷,您慢走。”
方冲来到侄女祁喻的房门前,他那推门而入的手顿了顿,随后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屋内传来祁喻轻柔的声音。
屋内,碧天如洗般澄澈,明窗净几,竹榻茶垆摆放有序,宝炉中常爇着沉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她两眉秀长,双眸清亮,白皙的脸面上施一层浅红胭脂,乌色头发高绾苏样,身着一身青色素裙。
她的手指修长而纤细,轻轻搭在书页上,她微微低头,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
在书的一旁,摆放着一盘棋局。
她左手执起一枚棋子,那温润的棋子在她的指尖显得小巧玲珑。
“舅爷。”
方冲冷硬眸子软了几分,“小丫头,今天要带你认识几位宗亲里的叔伯。”
………瑞和居是世家大族林家林老爷子的住所,位于北城的中心位置,视野绝佳且空间宽敞阔绰。
“小喻和宋家那小子的婚事,什么时候可以操办起来?”
方冲端起茶杯并没有接话茬,将目光瞥向一旁的宋家人。
林老爷子问话,宋家一脉的大伯宋渊回道,“今禾前些日子才回了国,表弟他正请人算日子。”
宋、祁两家在南北城名号响亮,无人不晓。
两家虽无宗亲关系,但世代交好。
宋家从政经商,祁家书香,早如一家。
然而,三年前,宋今禾寄给宗亲祠堂一封退婚书,痛批家里包办婚姻的陋习。
这把宋父宋启铭气得不轻,无疑打了祁家脸。
毁约破制,对注重礼法的两大世家而言是大事,北城的这些世家大族与宗亲们大多知晓此事。
同年,宋启铭带着儿子上门谢罪,并提了亲。
谁人不知,祁家这位大小姐除了是祁家的掌上明珠,还被宋家老太太认作为宋家的准孙媳。
宋家人家庭关系笙磬同音,埙篪相和,宋启铭入孝出悌之人,对于母亲不敢忤逆。
即使儿子宋今禾不想娶祁喻,这个婚也必须结。
灰蒙蒙的天裂开一条裂缝,北城的雪冷而硬,前厅长辈们聊的热火朝天,后厅弟弟妹妹们雪仗打的不愿停歇。
祁喻置身于这冰天雪地之中,她缓缓地抓起一把雪,那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她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雪,指节上满是老茧,微微攥紧手,任由雪在布满老茧的手心中慢慢融化。
脚步落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声响,祁喻被这声音吸引。
她的视线越过庭院中的回廊,瞧见一双纤尘不染的皮鞋跨过门槛,男子步调闲适慵懒,透着矜贵雍容的气度。
视线缓缓上移。
北城今日寒意更甚,宋今禾深灰西装外披了一件黑色大衣,深沉色泽敛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散漫与随性悄然隐去,只余下内敛与持重。
挺括质感的黑色羊绒大衣,将他那深邃眉眼轮鼻的廓映衬得更为冷峻,周身散发着克己复礼的气度太正也太沉稳。
祁喻率先移开视线,她浓长的睫毛上落着雪花,那双杏眼微微弯着。
她低下头同一旁的妹妹继续堆起雪人来。
宋今禾身边最混不吝的发小许南箫,看见祁喻不搭理宋今禾,随口便问了句。
“哥,嫂子这是在跟你赌气吗?
过去哪次见你,不都老远喊你……”“今禾哥哥~”“怎么?
知道你在外面给自己找外室了?
生气了?”
宋今禾冷冷瞥了一眼,淡漠的眼神里剜骨剔肉,嘴角似笑非笑。
“我巴不得她能知道,识相的赶紧退婚。”
说完,他将淡冷的目光落在雪地里那抹纤瘦的背影上,掀帘进屋,方才收回。
而背对着他的祁喻笑得更加欢脱。
晌午时分,宗亲叔伯们用完茶后,纷纷走出,宋今禾则是最后一个走出来。
大衣随意挂在臂弯,侧首拿烟,肩膀被远处抛来雪球砸中。
他皱起眉头望去,北城的寒冬,冷风刺骨。
祁喻跑到他跟前,呼吸紊乱,呼呼地喘着粗气。
“不好意思。”
她的声音轻细柔软,宋今禾却听出了颤音。
离得近。
宋今禾瞧见她,被寒风吹得泛红的鼻尖,原本便缺少红润的小脸在冷风中显得越发苍白。
大体是陪林家那皮实的丫头玩了许久,真是笨得可以,总学不会拒绝。
宋今禾身形高挑挺拔,比她多出许多,垂眼间,瞧见她被冻红的耳尖、不停翕动的鼻头,以及因捂着胸口而微微泛红的手指关节。
放下烟盒,宋今禾冷的发寒的目光淡淡瞥了一眼追在祁喻身后的林家的小女儿。
六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那孩子见到宋今禾这张冷脸,瞬时噤了声,糯糯地说道:“阿喻姐姐,我不追你了。”
宋今禾这个男人周身自带的淡漠与威严,无端让人不敢首视,别说一个屁大点孩子,差点被他吓哭。
“哥,车来了。”
许南箫在院外大喊一声。
宋今禾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祁喻身上掠过,她身着米白色羊绒大衣,白皙的皮肤不知怎么又泛起薄薄的粉色。
是被冻坏了吗?
他将臂弯上的黑色大衣顺手盖在她头上,迈步向台阶下走去。
随后,听见身后传来女声,软软地说了一句。
“先生,谢谢你!”
先生?
宋今禾迈步的脚顿了一刻,耳边响起许南萧没心没肺的笑声。
“哥……嫂子她是真生气了,还是把你忘了,三年没见而己,这是不认得你了?”
“还是在故意跟你赌气。”
宋今禾抬眸,偏头,祁喻发丝凌乱,正乖巧的披上他的大衣,抬步下来,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少女身上香气幽醇,浅浅花韵与男子冷香交织,颇具醺然之意。
宋今禾不可置信垂眸,唇角轻启呢喃一句,“先生?”
三岁之后,祁喻每每都会跟在他身后喊今禾哥哥,就像他的小尾巴。
宋今禾微微挑眉,淡淡的失望染上眉间,意味不明盯她的背影几秒,眉眼之间泛着冷意。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院落。
宋今禾重新拿出烟盒,食指在烟盒尾端轻轻敲了敲,抽出一根烟咬在唇间,接着拿出打火机。
紫蓝色的火苗擦起,瞬间点燃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