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着冰碴的瓦片在月光下泛着青芒,他数着守夜家丁换岗的间隙,指腹摩挲着袖中自制的火折子——这是用硝石粉改良过的,能持续燃烧半刻钟。
"少爷,真要这么做?
"小蝶攥着偷来的钥匙,声音抖得像是风里的蛛丝。
她身后背着的竹篓里,三只饿了三天的狸奴正不安地抓挠篾条。
林枫将冻僵的手掌贴在库房铜锁上,前世在粮储局工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青铜饕餮纹锁芯结构对应《天工开物》里的簧片机关,他摸出两根发簪:"记得我说的话,等第三队巡夜经过东角门......"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靴底碾雪的吱呀声。
小蝶闪身躲进假山缝隙时,林枫己经撬开三道暗锁。
霉味混着谷仓特有的酸腐气扑面而来,堆积如山的麻袋在月光下显出诡异的轮廓——这些本该去年秋赈的官粮,此刻正在林家库房里生出灰绿色的霉斑。
"果然。
"林枫用匕首划开麻袋,指尖捻起板结的粟米。
户部今年三月就要开仓验粮,这些发霉的官粮若是被御史台发现......他突然听见头顶瓦片轻响,猛地吹灭火折子。
"三弟好雅兴。
"林承泽的声音从房梁传来,火把的光晕里映出他阴鸷的脸,"父亲让我协理家务,正愁找不到前日失窃的......""大哥可识得此物?
"林枫突然举起半块青砖,砖面密布蜂窝状的孔洞。
这是他用库房石灰混着黏土烧制的试验品,比寻常砖石轻三成,"今晨工匠在西跨院墙根发现的。
"林承泽瞳孔骤缩。
那墙上本该用官窑金砖,此刻却掺着次等青砖——正是他上月贪墨修葺银两的铁证。
火把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投在墙上的影子像只挣扎的困兽。
"大哥的袖口沾着红泥。
"林枫忽然逼近半步,"城南二十里红土岗,上月暴雨冲垮了义庄的坟茔......"他故意停顿,满意地看着对方血色尽褪的脸。
今早乞丐传来的消息,那些被冲出来的尸骨里,可有林承泽私吞祭田的佃户。
库房重归黑暗时,林枫袖中多了一枚青铜鱼符。
这是林承泽贴身带着的粮行印信,此刻正硌着他的腕骨发烫。
更漏声里,他摸到东南角的麻袋堆——这里存放着三年前的水浸陈米,霉变的程度足够让整个户部衙门人头落地。
卯初的晨雾漫进庭院时,林家后巷驶出三辆蒙着油布的骡车。
车辙在青石板上碾出深痕,沿途洒落的霉米被早起的麻雀啄食,不一会儿便抽搐着僵死在路边。
"少爷,真要送去慈幼局?
"车夫老赵回头张望,"这些毒米怕是连猪都不吃......"林枫裹紧粗布斗篷,目光掠过街边冻毙的流民。
他们青紫的脚趾从草鞋破洞探出来,像一丛丛枯死的树根:"去西市找胡商买二十石粗盐,要未提纯的矿盐。
"他抛给老赵一个绣着波斯纹样的荷包,里面碎银碰出清脆的响声。
当日下午,林府偏院的枯井冒出滚滚白烟。
林枫指挥小蝶将蒸过的陈米铺在竹筛上,井口支起的陶罐正滴滴答答收集着蒸馏水。
这是他改良过的"回造法",用现代食品工程的思路重组霉变淀粉。
"取硝石来。
"林枫突然扯下发带蒙住口鼻。
井底传来的刺鼻气味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硫化氢浓度超标,但此刻他更需要硫磺。
小蝶递来的粗硝石在陶钵里碾碎时,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三少爷!
户部来人了!
"门房跌跌撞撞冲进来,官靴踏碎了一地霜花,"说是要抽验春赈的样粮......"林枫手中的药杵重重磕在钵沿。
他望向西墙日晷,比预计的时辰早了整整两个时辰。
视线扫过墙角新砌的炉灶,突然抓起尚未提纯的粗盐洒进蒸馏釜:"请诸位大人稍候,容我更衣。
"前厅的紫檀太师椅上,户部仓部司郎中郑铎正在吹茶沫。
他绣着孔雀的布服下摆沾着雪泥,靴底却干净得反常。
林晏之赔笑递上的红封被推了回来,银票边角露出半截"通宝"字样。
"下官听闻三公子前日诗惊西座。
"郑铎突然转头,鹰隼般的目光刺向屏风后的阴影,"不知可否讨教才有梅花便不同的后续?
"林枫握着青瓷药瓶从廊下转出,鸦青长衫上的银线竹纹在风中粼粼如水:"大人可知这诗为何残缺?
"他将药瓶置于案几,瓶底与花梨木相触的轻响让郑铎眼皮一跳,"因为真正的寒梅,要等雪压断枝时才见风骨。
"郑铎的指尖刚触到药瓶,就被刺骨的寒意激得缩回。
琉璃瓶身内,淡蓝色的晶体正在缓慢析出,那是林枫用硝石法制出的第一批硝酸钾。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扑打窗纸,却盖不住他接下来的低语:"比如去年冬,幽州大营的火药司报损三百斤硝石......"茶盏翻倒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郑铎官袍前襟晕开深色水渍,却顾不得擦拭——去年那批军需,正是经他手倒卖给草原部落。
此刻少年带笑的眉眼,竟比塞外的弯刀更令人胆寒。
申时三刻,二十辆粮车驶出林家角门。
麻袋上盖着户部新核的朱红官印,朝城北慈幼局方向迤逦而去。
林枫站在阁楼飞檐下,看夕阳把车队影子拉得老长。
那些经过提纯的陈米,此刻正混着微量明矾与活性炭,在麻袋里发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
"少爷为何要给流民吃毒米?
"小蝶捧着暖炉的手在发抖,"今早那些麻雀......""你看。
"林枫指向巷口蜷缩的老乞丐。
那人正把领到的粟米塞进破陶罐,掺着雪水架在火堆上煮。
沸腾的瞬间,米汤表面浮起一层蓝沫,又被北风吹散在暮色里。
三更时分,林枫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他披衣起身时,袖袋里的硫磺粉簌簌落在青砖地上。
门外站着慈幼局掌事,老人脸上的沟壑里还沾着煤灰:"三公子神了!
那些吃过粥的孩子,痘疮竟开始结痂......"林枫望向案头摊开的《肘后备急方》,泛黄纸页上是他用炭笔标注的现代医学注释。
硫磺熏蒸法配合米粥补充营养,正是对抗天花的原始疫苗。
夜风吹动烛火,在墙上投出巨大的阴影,那影子渐渐化作前世医院里起伏的心电图。
五更鸡鸣时,林家库房悄悄运进三十口樟木箱。
林枫抚摸着箱体上波斯的火焰纹,嗅到熟悉的硫磺气息。
这是用那枚青铜鱼符从西域商队换来的,足以让大梁的火器营掀起一场变革。
雪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蟹壳青。
林枫在账册上落下最后一笔,突然听见墙外传来孩童的清唱。
那是慈幼局的孤儿们在哼新学的歌谣,调子竟依稀是《青玉案·元夕》的韵律。
"众里寻他千百度..."他低声应和,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痕。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纸时,那墨迹己干成锋利的剑形,仿佛要劈开这个蒙昧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