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结果不出所料，短短几句，词中意思……
许负撩起湿爽的头发往后一梳，起身盘坐在原地捡起纸张耐心琢磨。
许久，久到寒冰融雪顺着脸部轮廓滑落迹迹可循，衣襟析洒水渍，后背大半故里春泥艳花。
乍一看，他已然陷入沉思不可自拔，孰不知内里思绪早已跑偏。
Кустарник（灌木）
凉薄到混杂着空气冷风的存在，进而稀释过的声音细不可闻地，从许负那双微唇薄口中输送出一个俄语组词。
他微抬起头，眼角眉稍半荡起弥弥烦郁，捻起半沿的纸张被指腹来回摩挲页面，凝聚的视线不知落到哪儿，心思更不晓得停留在何人身上。
紧随着蹙起的眉间舒展，微启的薄唇再次奏响起往日初学的外语词汇：ягода（浆果）
其后，许负才死缓般回拢心神，颔首侧仰望向窗台上那株精心栽培的覆盆子。
它的枝叶翠郁稚嫩，犹如不经受他人照顾便不会健康地放肆生长，只会在幼时无育烂掉根系迈入死亡——就如同年幼的他一般。
蓦地，联想到自己，许负心神忽然一乱，余光瞥到一旁全新的家具，猛的倒吸一口凉气。
心中不好的预感宛如他人立足高岸，俯瞰下方深蓝玄黑的海水肉眼可见地涨幅，行势破天激进，波涛汹涌的冲击崖壁，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滚滚落石咣咣地往下坠。
不知何时起，高岸变成危悬独崖，驻足之人早就没有退路，只有一死！
又在这时，门口响起的***如若无形亦有层叠的声波穿过道道门扉，越入他耳里，像是哀悼又似本该如此的传递过来。
它的意思就好像在说：这一天，终究来了！祂在等你，而你——没有选择。
一旦这样解读，许负心慌的不得了，几近迸裂的心脏让人痛苦不堪，身体内急速循环的血液使得血管隐若绷弦，皮肤表面爆起青筋，仿佛要炸裂开来一样。
他面目因过度疼痛显得狰狞，鸦青色的睫毛沾上晶莹的泪光，眼角溢出些许水花凝成泪痣，红枫叶浸润血红般染上身子，***在外的肌肤都印上了了不成章法的晕红纤丝，犹如月老手中红线缠绵此身，与缘中之人早就不分你我！
稍稍过去半晌，许负再次经历汗水打湿全身的局面，双手撑着前方地面，唇齿边是浅缓又匀速的放慢吐息，借此来平复心境，忍耐着时间消逝过后藏入骨缝，叫嚣着难掩难忘的疼。
再次过去好一大会儿，他才撑着地面起身，摇摆的身子仅靠脚下微弱尚存的力气，勉强斜迈一步倚着房门后的墙角，由此喘息缓力。
许负抵着墙壁的脑袋横看过去，视线垂落盯着近处一滩水迹旁，叠放好的古语书籍与无名信封，似乎已经认命。
他长吁一口气，身体一转背靠房门，仰头看着天花板，粗粗几声叹息后左手搭上门把手，向下一弯，步伐向前迈去，缓慢地打开房门——
……入眼便是一条宽敞明亮，笔直的长道，一路直通大门，象征着一帆风顺！
许负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在原地缓上一缓才向前走去，突然，阳台的玻璃窗上砸响澈亮的雨滴声。
他闻声望去，本来明媚的一天忽而阴云密布，宛如掌管雨季的仙官正在使用器皿，一瓢一瓢地往人间挥洒着雨露。
伴随一闪一炸一现的雷光，世间仿佛坠入一半光影一半明暗，尤其是室内被这自然天气分并出一时光阴，长道如梭。许负每向前走动一步，好似别离，宛若按下选择。
沉甸甸的脚步，倾泻而出的吐息，汗水密布如雨泽地敷上面颊，他站在大门后通过猫眼察看外面情况，等待许久还是空无一人才开启大门。
楼道过于静谧，前方住户的房门严实紧闭，下层开启的窗户汇进呼啸的冷风，吹得许负身心拔凉拔凉的，脚边是包装完好的小型包裹，上面贴合的地址与姓名无一例外都是赠送给任泽！
也是这一刻，许负心中不好的预感才得到证实。
这间老型住户房在许负记忆里，止于他年满十五岁的年华，五年后这里被拆迁，他们也因此分得了不少丰厚的馈赠。
现下这里过于干净，干净的像是某人特意准备的新房，很符合任泽为新进家人所做的准备。
他拿起包裹移步来到客厅，放到朴素的玻璃茶几上，镶嵌在墙壁中电视机的反光，隐隐绰绰映射出这具身体的局部外貌和大体身高。
许负看了个大概，抬手抹脸，转身去了卫生间，面对崭新镜子照应出来的青涩面容，他没有感到惊恐失神与歇斯底里，反倒是理所当然的接受现今的全部。
许，任泽——他仔细端详着这幅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微颤的指尖隔空临摹着整体轮廓。
这幅面容五官端正，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紧抿便显得不威自怒，一双漆黑的眼蒙韵着往日许负不曾窥见的神秘。
然而，不知任泽窥探到什么，凌空的食指不在虚虚拟态，只见他重压鼻背右翼往旁侧按去，脑袋向镜面凑去倒映出一侧鼻面，垂落的眼神直盯盯地观察翼面的一点。他冷静地道述：
“看起来随着年龄增长，鼻翼处的一点深蓝墨水渐渐褪去不少。”
下一秒，任泽手指一松，中指弯曲来到左侧下颌，看准位置往上抵住，重重摩挲。
磨的皮肤通红，周边泛滥浅薄红晕，才停下这看似自虐的一幕。
“原来下颌处的这道伤疤本就不属于你。”他伸手微触这片擦弄火热，有些发疼的肌肤。
手掌一落搭放在洗手池的边框，任泽目光一沉，唇齿溢声：“硬要解释起来，这点墨蓝小痣原本不是天生的，只不过如这镜面倒影，反射出来罢了！”
他这般认真耗时的观摩端详，隐约能从任泽身上探应出几分许负的影子，都说外甥像舅，可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与他，又有哪几分相似呢？
“你究竟有几分话是假呢？”小叔
任泽轻喃一声，话中提起的问题，不是本人回答，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他拨起水龙头开关，等池内水中明显溢出才关上，双手插入水中，弯腰捧起一汪清水往脸上泼去——
沥沥水声响应浴室窗外嘈杂激烈的雨声，身上残余的水迹***净的毛巾擦拭得一干二净，任泽套上新购入的烟灰衬衣与西装长裤，脚上踩着嘎吱响的洗澡拖鞋，手拿脱下的脏衣，一手推开玻璃门走出雾水氤氲，暖气蒸腾的隔内。
他把衣物放入连接洗手池下方水管旁的衣筐，回头看到玻璃门内雾气还未尽消，慎重地收回欲将抬出的左脚向后一撤。
任泽低头看着身上这套新装，“还是内部自消吧，这身正装……”要见人！
思考一秒，他果断夺门而出。
片刻钟后，处在卧室的任泽穿搭完毕，只差放置在客厅布艺沙发的西装外套，便可出门。
他环看这间衣柜、大床、书桌三位一体构造的卧室，不禁回想当年是否也是这样简陋？
还是说，少年卧室一直一直在被填满……
很多事情在第一时间并不能确切的考虑到，需要后续的线索与查看和寻找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当然，也可能是非不纯。
出门时，任泽已经确认屋内房门窗户都紧闭合上，只差这扇大门紧闭锁好，不过在插入钥匙的顷刻间，他忽然反悔，拉开大门向里走去，出来后手心贴紧胸口还轻轻一拍，又锁好大门，提起靠在门框边的黑色长伞往电梯走去。
回忆到这，气息稍显阴沉低眉掐肉的任泽一手捂住胸口，正欲起身，怎料许负在他不知觉间蹲在自己面前，还微妙地往前一探，他们的发丝擦肩而过，彼此的气息相融，差点唇瓣贴移。
任泽惊得往后一坐，单手撑着地面，结巴道：“你！你、你——怎么……”
“……”许负稍松捂嘴的手，沉吟道：“我见你没反应，想着你脸上的表情肯定会很精彩，没想到正如外面乌云一般，阴沉沉的。”
“——啧，许负。”任泽咬牙切齿，开门见山道：“聪明人不说二话，你在等我。”
“我确实在等人。”许负直视他，诚实地说：“不过，这个人不会是你。”
任泽站起身，瞄了一眼窗外风雨，说道：“我想见刘茜阿婆，还请你帮忙引路。”
许负应声，同时他也提了一个要求。
任泽：“情理之内，超出我本人范畴以外。”
许负：“引荐可以，一旦我拿起苹果，你必须立刻就走。”
任泽：“没问题。”
许负狐疑地打量着一脸认真的任泽，他答应的过于干脆，反倒显得不太真实。
任泽全由他怀疑，心里暗道：自己多疑的性格，仿佛并未随着和睦美好的人生一并消却。
然后，便听到他说：“牵手。”
面对许负坦诚递出来的小手，任泽一并把握好向前引导，他们二人逆着窗边曙光，走上这稍显昏暗的暮间小梯。
……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任泽在内心深处无声呐喊，本人乖巧地坐在木质单人椅上，一旁的许负听到厨房内传来刘茜阿婆的呼唤声，立马跑了过去。
等人一走，他绷直的神经才稍稍松落，悄悄环顾着这麻雀虽小但五脏六腑皆在的室厅。
一些老物件都很耐用的履行本身的职责，即便外表有些掉漆损坏，也不影响它的实用。
具体物品有被收纳整理叠好，也就不显得室内比较狭小而拥挤，整体光线不太充裕，可胜在干净整洁并不算绝大缺点，泛黄起斑的墙面主要还是因年代与老旧的关系。
斜左方长制漆木沙发上，放着卷叠好的棉被与枕头，零散的廉价塑料玩具堆在末尾，任泽收回视线，余光落到茶几上，这既是饭桌也是书桌。
想当年他的一半课外作业全靠这张茶几，还有小黑屋里用钉子随意钉上几块板，构成的简易书桌完成余下课业。
过而深远，任泽以为他会忘记不好的事情，没想到只是封存，从不是遗忘。
这时，年迈浑浊的老人口音响起：“家里的条件一般，让小伙子你看笑话了。”
“没有，我觉得很温馨，很有家的味道。”任泽连连摇头，对于刘茜阿婆递过来的苹果也顺势接下，握在手里。
“听起来小伙子你还很念家啊？”
“实话说，要改性格不易，改掉恋家的念头更加困难。”
“恋家好啊！你恋念着，家里人也挂念着，彼此的心意都能传达给对方，真好！”
“是挺好的……”任泽语气低落起来。
闻言，刘茜语速慢了下来：“小伙子，你叫什么啊？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
又在细腻打量任泽后讲道：“你面容生的俊，葱郁硬挺，如松如玉，符合我对小负长大成人的预期，长得真好，过得也幸福吧？”
“阿婆！”旁侧坐着的许负忽然插话：“你知道你讲这话像什么吗？”
刘茜回过头去，笑着慈祥，问道：“像什么呀？”
许负声线压低：“像是给人说媒相亲的红娘，又有点像家里长家里短，逢年过节七大姑八大姨的叨唠。”
“好啊小负！”刘茜故作生气，“都调侃到你阿婆头上了，没大没小。”她拄着拐杖起身，准备给许负弹个软板栗，他也不跑，抬手扫开额前碎发上赶着让人弹。
正面迎上许负，刘茜做足了架势也不好轻易放下，只好顺理成章地弹了个虚板栗。
简单玩闹一番，刘茜好似才想起任泽这人还在家里做客，虚心细语道：“小伙子别见怪，小负他是活泼了点，但活泼点好，活泼点好啊！”
听出她尾语未尽的意味深长，任泽收敛了笑意，严肃地道：“阿婆，其实我这次来……”
刘茜出声打断：“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任先生前几日就上门拜访过一次，还亲笔写了一封信给我。”
“可惜我老眼昏花，识不清太多字了。”她话里讲出可惜，这面上却并无可惜。
“阿婆我……”任泽还想说些什么，再次被刘茜强硬打断：“不必多说，你走吧！”
“……”两人相继无言，室内一下变的寂静不堪，充当润滑剂的许负正埋着头，玩转着手中的苹果，险些不小心抛掷出来。
信号一出，他便如约应付：“这样啊……晚辈先行告辞！”任泽利落起身，临出门时又回头，中肯地道：“还请阿婆，你再考虑考虑。”
回应他的是一扇大门的重响，还有捧在手心里的粉红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