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份隐秘和不起眼,许多不想漏了行踪的江湖人都愿意来此打尖,久而久之,醉仙楼也成了交换江湖消息的地方,有时候连朝廷的暗探行动以及百官见不得人的交易也在这里的二楼雅间悄然进行。
拖欠钱庄利钱近半年的醉仙楼,因为钱庄打手三天两头的催债和骚扰,以及衙门捕快一天三趟的盘查,许多江湖人士来往不便,醉仙楼慢慢的少了生意。
刚入金陵城,夜色将至,城门暮鼓已响,罗一方赶着马车绕到醉仙楼后院门口时,周围连只野狗都没有。
罗一方轻轻地叩了门,不多时便有人从里头把门开了一条缝,瞧见是罗一方,门后人立刻甩开两扇本就破旧到摇摇欲坠的门板,猛的扑进罗一方怀里哭起来。
看着罗一方怀中梨花带雨的美人,蔡老大人颇为识趣的把脑袋缩回了马车里,可刚下马车的春燕,却如遭雷击一般的呆愣在原地,面上虽然木然,可下个瞬间,心里翻江倒海的酸楚却几乎让她忍不住上前一把扯开罗一方怀里的女子。
罗一方颇为自然的捋开怀中女子颊边的青丝,轻轻拭去她姣好面容上的泪痕。
好一副“郎才女貌”的恩爱场面。
春燕慌乱的侧过身子,不敢再看。
“别哭了,先进去再说。”
怀里的女子轻轻点头,抹去泪痕,站起身欢快的给众人引路,罗一方扶着蔡老大人下车,一路往后院厢房走去。
女子唤来两个丫头两个小子,让他们分别伺候春燕和蔡老大人洗漱,等他们简单的收拾好以后,女子便和另一个少年带着饭菜进了厢房,春燕和蔡老大人两人各自在房里用了饭后便早早睡去了。
大半个月的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在此刻都化作困意,舒适无梦。
此时的罗一方却没着急回屋,而是直奔厨房,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等着蔡家接应的人到来,掌管后厨的吴叔赶紧把鸡汤盛出来给她。
“热腾腾的鸡汤,喝下去暖胃。”
难得在厨房动一次手的说书人刘先生也乐颠颠的端了两个拿手小菜过来,罗一方就着馒头风卷残云的把菜和汤吃了个精光。
吴叔刚收拾好碗筷,店里跑堂的罗小二和罗小三就急忙过来请罗一方往后院正厅去,三人一语不发,随他们一起去往正厅。
醉仙楼占地虽然不大,但后院会客的正厅却足够二三十人一起吃饭开会,另外正厅里头有个账房,三面都是厚厚的石墙,门板又是一整块罕见的楠木所做,除非在账房里点炸药,否则合上门,谁也听不见里头的一丝声音,最适合谈些私隐秘事。
到了正厅,两个护卫打招呼似的冲罗一方三人点了点头,然后就背手立在了账房门口两边,罗一方三人推门而入,账房内只有一个坐在圆桌旁的青年男子,看见罗一方三人进来,立刻站起来作揖问好。
四个人互道一声安好,然后倒茶坐了下来。
来人一副焦急模样,推开眼前的茶杯急切道:“罗兄此行是否一切顺利?祖父是否无恙?”
“蒋大人放心,蔡老大人已经歇下了,只待你们做好准备,明早城门一开,蔡老大人就能混在人群中出城。趁着蔡老大人暴毙的消息还没从西北传到京师,你们越快启程越好,免得让人察觉有异,一旦告到御前,那你和在朝的几位蔡大人都会受到牵连。”
蒋云帆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几张钱庄的放利单子,推到罗一方面前:“多谢罗兄相助,云帆家境不足,只为罗兄还了三千两的利钱,余下一千六百两,需等舅兄那边送来才能还清,万望见谅。”
罗一方没去看桌上那几张利银单子,而是抱拳恳谢,毕竟当初这趟西北捞人的“酬金”就只有两千两银子而已,如今蒋云帆这么上道的帮她多还了一千两,真是撞了大运,逢了贵人。
“余下未还的利钱就不用你们再破费了,蒋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安排车马随从为好,丑时三刻来后门接蔡老大人,记住,一定要多挑些能打的护卫,未到渡头前,许多事仍需小心。”
“罗兄说的不错,为防事情有变,我这就回去安排,只是护卫家丁恐怕不足以应付,还请罗兄再劳心援手一回。”
“漕运的人我也认识几个,你只管回去安排,我随蔡老大人去渡头,只要出了金陵,换了海船,就能一路平安到达泉州了。”
蒋云帆谢了又谢,然后匆匆带着护卫从后门走了,罗一方坐在桌边凝神不语,微蹙的眉头暴露出她的担忧。
吴叔合上门,刘先生则泼了罗一方手里的冷茶,重新给她沏了一杯热的出来。
三个人一时相对无言。
吴叔是急性子,周围气氛又让人不舒服,看看左边那个,眉头紧皱,一脸大限将至的忧虑;看看右边那个,云淡风轻,吹着热茶捋着几根胡须,惬意非常。天差地别的两副模样,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打破这诡异莫名的气氛。
等吴叔烦躁的灌了半壶茶后,罗一方才沉重的吐了一口气,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刘先生见状也收起了随意的表情,端坐着等罗一方开口。
“梁家世代簪缨,百年清流,在士林中颇具威望,又与文武群臣,显贵世族联姻,其势力不亚于手握兵权,镇守西北的镇国公。皇帝少年称帝,成年亲政后力查贪腐,与边关诸国议和修好,弃戈卸甲与民养息,如今而立之年,不仅国力恢复鼎盛,兵力也从继位时残存的十七万增长到了六十五万。昔年因戍边兵力不足而备受边关异族劫掠骚扰的百姓,如今都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世人皆称颂圣君仁政。因一件判决稍有偏颇的旧案就将蔡老大人这个两朝元老下狱流放,显然不是忌惮蔡家势力那么简单。”
听罗一方长篇大论了一通,吴叔还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刘先生面露笑意,接上道:“历来功高震主的可不只是武将而已,文臣才是真正能在朝堂凭三寸不烂之舌搅弄风云的人。皇帝止兵戈,养民生,是为了恢复先帝耗损的国力,如今罢文官,贬重臣,也是为了以后的朝局,咱们这位天子,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以后的朝局?”吴叔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你是说嫡皇子……”
罗一方淡然冷漠的一个眼神瞟过去,吴叔立刻闭了嘴,把呼之欲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刘先生接过话茬:“先帝好战,前朝不知道有多少手握重权的老臣,皇帝忍了他们许多年,可亲政至今也不过清除了十之五六,许多埋得更深更难挖的人,如今还在暗中和皇帝较劲。蔡老大人不过是包庇了一个在案件中无关紧要的远房亲戚,就被判了流放,可见皇帝有多厌烦那些暗中左右朝局的人。”喝口茶润了润嘴,刘先生继续道:“去了蔡老大人,才能敲山震虎,打草惊蛇,只有暗处的手着急了,才会自己暴露出来,到时候是去是留,还不都由皇帝说了算。待百年后新帝继位,至少会比他当初十岁称帝时要平稳顺畅的多,也是慈父心肠啊。”
吴叔恍然,罗一方轻笑着补充道:“原本文武群臣相互牵制,势力均衡,如今去了一个蔡老大人,只怕下一个就是武官了,只是不知,是镇守西北的镇国公先被卸掉兵权,还是如今正在西南密林中与敌鏖战却节节败退的平阳侯先被处置了,又或者,在福建广东一带猖獗作乱的海盗倭寇一直没得到控制,镇海候或许会因此先被斥责处决,也未可知。”
听到此处,刘先生心中一惊,抬眼看着罗一方,在其玩味的表情中察觉了一丝可能,而后也笑而不语了。
吴叔看他们俩打哑谜,气的直拍桌子:“你们俩是道观佛堂里练出来的嘴啊?怎么说的话都这么三不沾六的,话说明白点能死人是怎么着?真是!”
罗一方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刘先生更是一脸得意的捋起胡子强装正经道:“老吴啊,天机不可泄露啊。”
“呸!去你的天机不可泄露!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把你炕头那几摞破书烧了,你信不信?”
说着吴叔便推门出去了,刘先生赶紧跟在他后头作揖告饶,一直守在正厅的罗小二和罗小三看见只有他们出来,忍不住探头往账房瞧去。
“鬼鬼祟祟的瞧什么?还不进来。”
听到罗一方的声音,两个少年互视一眼,前后脚进了账房,合上了门。
罗一方走到算账的位置,慢悠悠的拨着案头的算盘,头也不回的嘱咐二人:“小二,你身手好,去城外渡头给漕帮的兄弟递个信,再去蒋大人府上接应,告诉他卯初开城门时再出发。小三,你心思细,等会跟着我一起护送,再让小四小五赶紧盘清店里的账。”
“盘账?掌柜的,咱们要出远门吗?”
看着罗小三似有所悟的模样,罗一方心里很欣慰这孩子的心思敏捷,面上却不露任何表情,罗小二转念一想,也有些明白了,虽知此事必然,却还是开口问道:“盘了酒楼,有许多兄弟就不能带走了,不如留在酒庄里,或者继续在酒楼做事?”
“既然盘了酒楼,人就不用留了,都撤到酒庄里去,等朝廷有了动静,我再安排。西北西南两处的人都不能动,等蔡家这件事办完,咱们就立刻动身。”
“是!”两个少年退出账房,分头去做自己的事,罗一方也走了出来,锁上门,坐在正厅里看着外头的花草出神。
忽然一阵胭脂香飘了过来,水葱似的手指搭在了罗一方的肩上揉捏起来。
“都安排好了?”
罗一方拿起眼前刚送来的汾酒晃着,算是默认。
“看你回来到现在都没歇过,要不去歇一歇吧?”
“不用。”
气氛重归静谧,罗一方端着酒杯默默不语,女子换了样式给她舒络筋骨,许久之后,女子还是忍不住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后厢房的那位姑娘你打算怎么安排?我瞧着她对你有些心思,怕是不好打发了。”
“原本就没想打发她。”
给罗一方揉后颈的手突然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的给她捏起肩膀来。
“要留她?”
罗一方抬头仰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面容,柳叶眉桃花眼,左眼下一颗若隐若现的小小泪痣为她清丽的小脸添了无限妩媚风情,樱桃小口浅浅轻笑,眼波含着柔情婉转动人,任何男子若被她瞧上一眼,只怕骨头都酥成渣了。
女子被罗一方清冷的眼神瞧了半晌,十分不适的扭过头去,原本搭在罗一方肩上的手也缩了回去,掌心冒起了一层冷汗。
看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罗一方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身,才拎着酒壶缓步往后院中庭走去。
“水玉,你总是头一份的,别再有其他的心思。”
水玉听完这句话,心里喜忧参半,轻轻道了一声“是”。
罗小三安排好了事情,回来和罗一方禀报,不多时罗小二也回来了,罗一方让他们下去各自做准备,自己则回了房间。
洗漱过后,水玉拿了一身夜行衣过来,罗一方把一对子母软剑收在了腰间。
夜间丑时三刻,随着打更人梆子声响起的,是一长两短的叩门声。
罗一方让人去叫醒了蔡老大人,看着穿好夜行衣的罗一方,吴叔不禁目露担忧:“千万小心,送了人就立刻回来。”
罗一方苦笑:“若是有派得上用场的人,这一趟我也不必亲自去了。”
说罢,罗一方和来接人的两个车夫一起扶蔡老大人上了马车,小二和小三也跟了过来。
夜半无人,巡街的军士也大多在打瞌睡,城门那边蔡家人一早就打点好了一切,马车悄无声息的出了城门。
车行大半个时辰后掉头往渡头方向,罗一方竖着耳朵听周遭的动静,隔着马车帘帐,隐约看到了渡头的火光,罗一方这才稍稍放心。
让人将马车停在了渡头边的小路上,罗一方下了车,站在坡上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又往下看了一眼渡头,两条小船安安静静的等在渡口,船前按约定好的,点了两盏灯,但是四周的氛围让人不安,船里似乎也没有人影。
罗一方有些不放心,退回到马车旁,马车后蔡家派来的护卫上前询问,罗一方简单说明后,决定换个渡头走。
车夫刚想把马车掉头,还没跨出去一步,一把透着寒光的匕首便“嗖”的一下钉在了马车的车门上,见此情形,蔡家护卫立刻上前,将马车团团围住,罗一方赶紧让车内的人俯下身子,自己则跃到车顶上,往匕首来处瞧去。
果然有埋伏。
树上纷纷跳下十几个黑衣人,直接把罗一方一行人围在了中间,杀机骤起。
靠!出门忘看黄历,只怕小命难保啊。
罗一方心里叫苦连连,她这三脚猫功夫要跑路还可以,可若是要打群架,还是这种要命的群架,估计连人家的两招都接不住。要想把对方全部灭口,除了用毒之外,只能拜托蔡家的护卫多卖点力气了。
摸了摸怀里的金算盘,罗一方心思稍定,干脆悠然的站在车顶上直接冲黑衣人喊话:“诸位辛苦,不如我放下钱财,诸位兄弟也放我们一条活路,毕竟再怎么刀口舔血也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命,诸位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啊?”
或许是罗一方的语气太没有诚意,对方哼都没哼一声,十几个人便默默地拔了剑,柔弱的月光下,剑身都闪着嗜血的寒光。
蔡家护卫见状纷纷拔刀相向,气氛更是紧张,罗一方在心底默默骂了句娘,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慢慢掏出算盘。
几乎是在一瞬间,当对方十几人同时冲上来的时候,罗一方猛然拨动算盘右侧的几排珠子,将藏在算盘中的毒针射了出去,毒针细小不易察觉,对方直接中招倒下一半,剩下的七八人以一敌三根本不可能有胜算,两盏茶的功夫就被蔡家的护卫杀了个干净。
危机解除,罗一方带众人护着马车下了小坡。到了渡口后,她直接跳上船将船头的灯都熄掉了,一群人在黝黑的渡头稍等,不一会儿一艘船便从远处的芦苇荡往渡头驶了过来,船上下来的,正是漕帮来接头的段琪。
“罗掌柜,人可来了?”段琪往马车上张望,却只见罗小三坐在车里,不免疑惑。
罗一方也不做解释,笑道:“段兄弟稍候,人马上到。”
众人在渡口等了快半个时辰,一辆灰旧围布的马车才姗姗来迟。此时天边已经放白,赶车的罗小三勒住马,将车里的蔡老大人扶了下来。
罗一方让段琪赶紧将蔡老大人扶上船,又转头嘱咐了罗小三几句,然后带着蔡家护卫和罗小二坐船离开了。
罗小三招呼马夫赶着马车,特意绕道城东回醉仙楼。
在船上,蔡老大人看着两岸风景悠然品茶,罗一方和段琪在船尾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回到船舱时,蔡老大人已经和罗小二及几个漕帮兄弟说起江湖趣事来了。
罗一方一夜未眠,又听他们说的热闹,不好打扰,干脆回到船尾,抱着胳膊合一会儿眼。
船行江上,风劲帆满,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就已经到了海关,众人休整一番,打算明早看看风向再决定出不出海。
蔡老大人负手站在渡头看着“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罗一方却在下船时,揪出了两个偷偷藏在船里的人,一大一小,看着像父子。
只是那个男人的眼神,总让罗一方觉得他不简单。
段琪怕蔡老大人的行踪泄露,本想就地把这两个人给宰了,罗一方却拦了下来,让罗小二把人一同带到了渡口附近歇脚的客栈。
两个人始终不发一言,由着罗小二对他们呼喝不断。
其实罗一方半路上就发现他们了,两个人躲在船尾的木桶里,木桶上只露了一个小口以便呼吸,没偷没抢没伤人,罗一方把人从桶里弄出来时,两个人都嘴唇干裂,饿到发晕了。
特别是那个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饿的面黄肌瘦,看着罗一方桌子上的鸡腿目露凶光,而那个男人似乎还受了伤,左手一直捂着肚子弯着腰,右手则死死的牵着那个孩子。
罗一方相信自己的直觉,既然这对父子没有威胁,那不如结个善缘,反正有漕帮那么多人在,可靠系数比蔡家那几个护卫高多了。
“小二,去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啊?”罗小二脸上的讶异不逊于那个男人,罗一方直接无视,然后和善的冲那个孩子招手:“你过来,这鸡腿给你吃。”
罗小二嘟嘟囔囔的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带了漕帮里的赤脚大夫过来,而那个男人却依旧警惕,哪怕手里的孩子已经手脚并用的想要爬到罗一方身边吃鸡腿了。
罗一方大为无语,她要是想让他们死,刚才就不会阻止段琪了,不过江湖险恶,那个男人也没错。
“放心,不会叫你们吃了一顿饭就让你们卖身卖命的,如果你想死我也拦不住,可这孩子却想活,就算是亲爹娘,也没有让孩子生生饿死的道理吧?”
不知道是罗一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这男人受了伤又饿了许久,手上的力道竟渐渐松弛下来,那孩子猛的一挣,差点一头撞到桌角上,罗一方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可那孩子却只伸着手想要去够桌上油光锃亮的鸡腿。
怀里的孩子挣扎的厉害,嘶哑干燥的喉咙尖叫起来比鬼哭坟头还难听,罗一方紧紧箍住孩子的手脚,冷声道:“你可老实点,否则我就把鸡腿扔了,让你活活饿死!”
孩子的挣扎瞬间平息下去。
罗一方让小二打了盆水来,给孩子洗了手和脸,又让漕帮的兄弟熬了一碗稀粥,拌上半勺糖,给孩子一勺一勺的喂了下去,然后以洗完澡才能吃鸡腿的条件,把孩子利落的收拾干净了。
罗一方一直在照顾孩子,都没注意到那男人,他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小二找人把他抬到了自己房间,等大夫给他治了伤才开始收拾他的身子。
第二天风和日丽,罗一方抱着孩子坐在那男人的床边,快要出发时他才醒过来。
多年以后,罗一方也没忘记那日清晨,眼前这个男人险些收了自己的小命,而且是在自己有所准备又暗器护身的情况下。
看着已经割破自己皮肤的软剑,罗一方努力压抑住夺路逃命的害怕,只是淡淡一笑,拿着小二买回来的糖人逗着孩子吃。
那男人显然是个高手,能在罗一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夺取她腰间的子剑,并且躲过罗一方瞬发的袖里针,将子剑不偏不倚的搁在了她的脖子上,要不是他回过神看见罗一方怀里的孩子,恐怕罗一方此刻就血溅三尺了。
男人确定罗一方没有威胁,说了句“得罪”,便把子剑还给了她,罗一方也没想追究,收回子剑后抱着孩子站了起来。
“如果你恢复了气力,就自己下楼吧,我们即刻就要出发了。”说完也不管孩子的哭闹,抱着他就下了楼。
段琪已经点好了船员,蔡老大人也已经在渡头等了许久,罗一方牵着孩子姗姗来迟,倒惹了蔡老大人一句“罗小兄弟日后必定是个好父亲”的笑话。
海船出关只需一个时辰,罗一方仔细嘱咐了段琪,才领着小二和那两父子同蔡老大人告别,待船驶出海港,罗一方才登上回金陵的船。
一路上罗一方只问出了那男人的名字和他们的关系,其余的,那男人都闭口不言。
穆青锋,大理国人,那孩子是他外甥女,叫段玉屏。
大理段氏,看来是个皇族呢。
回金陵的路上罗小二和那孩子混的不错,小二自认拆蟹剥虾的速度无人能及,可遇到段玉屏这个狼吞虎咽的吃法,也只能甘拜下风,恨不得手脚并用。
到最后两篓蟹被他们俩吃了个精光,罗一方连半根蟹腿都没吃上,一大篓青虾罗一方和穆青锋只吃到一小碟。
一个少年,一个孩子,双双并头睡去,当然,一个确实剥累了,一个纯属吃撑了……
穆青锋看着床榻上搂着罗小二胳膊呼呼大睡的外甥女,眉头都皱成沟了,罗一方斜眼瞥见不禁失笑,玩心大起道:“真是十年修得同船渡,萍水相逢也是缘啊。”
然后穆青锋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