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捏住脚腕部分,将右腿弯曲过来,尽量避免触碰到沙地或海水。
小腿被蜷缩到身前,他用手掌轻轻将小腿肚托起来,让小腿肌肉稍微偏向自己。
一条丑陋可怖的,约莫七八公分的伤疤就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小腿上。
伤口处皮开肉绽,深入肌肉大约两三寸,皮肉外翻着,像被抛去内脏的鱼肚子一样敞开着,里面的肌肉组织胡乱粘连着,被搅得破破烂烂。
长时间的海水冲刷,让肌肉内部都失了血色,血像是流干了的样子,一些没有完全扯断的丝线样的肌肉上,正丝丝缕缕渗透出细细的血丝。
他一定在海水里泡了很长时间,双腿都僵透了,连带着伤口也一起麻木了。
若非如此,刘江必定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伤口。
天色已经黄昏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刘江用胳膊擦了一下额头,抹去了额头上疼出来的汗和头发上流下的海水。
他用双手撑住松软的沙地,翻了个身,挣扎着用完好的左腿站起身来。
再次环顾四周,身后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密布着他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植物。
这样茂密的森林让刘江感到害怕,他从没有在荒野森林里独处过,他甚至没有在野外独处过,他对这样的陌生环境感到恐惧,黑夜的到来会将这种恐惧无限放大。
看来只能在礁石上凑活一晚上了。
刘江这样想着。
他一条腿站不稳当,摇摇晃晃的,没办法行走。
刘江尝试着让右脚接触地面,使身体保持平衡。
但是脚趾才刚接触地面,右腿就条件反射般试图做好行走的准备,腿部肌肉开始收缩,扯动伤口上的肌肉和神经,一股灼烧般的热浪从伤口上喷发,贯穿整个身体。
刘江疼得全身一软,左腿也瞬间失去力气,扑跌着倒在沙地上。
不行,右腿完全使不上力。
刘江再次挣扎着用一条腿站了起来,蜷缩着右腿,单腿往前跳跃了一小步。
沙地松软,独腿的刘江一个趔趄,差点又跌倒了。
他急忙单膝跪下,用双手撑住地面,将右腿翘起,保持住了平衡。
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礁石群,这一段不过百十米的距离此刻却是如此遥远。
刘江不敢再起身尝试用一条腿前进了。
他索性用两只手支撑着身体,左腿蹬着地面,往前爬去。
他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前进,双手暂时替代了腿的功能,支撑着躯体移动。
这种前进方式很费力气,尤其是在缺少一条腿的情况下。
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不敢有一丝松懈。肌肉在运动,拉扯伤口的神经,发散着一浪一浪尖锐的疼痛,涟漪到全身。
刘江低着头,尽量不往前看,只顾着奋力往前爬,不去计算自己和礁石之间的距离。
他刻意的忽略距离,只抱着单一的念头往前爬。
他欺骗着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
“爬呀,没多远了。”
“爬呀,爬,很快就到了......”
汗水混着发梢的海水从他脸上划过去,汇集后从下巴上滴落。
汗水流进眼睛里,***辣的疼,让眼前的沙滩也变得模糊不清。
爬呀,爬......
刘江咬着牙,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一口气爬了近半个小时。他抬起僵直的脖子,往前看去,礁石群离他已不过十步远了......
......
终于,他到达了目标。
刘江挑了一块三十度倾斜,还算平坦的巨大礁石,两手一脚并用着尽量往上爬去,在离地大概两米左右的地方坐下。
他精疲力尽,尝试着用牙从短袖上撕下一条,把伤口包扎起来,却没能实现,只能作罢。
遥远的海平线昏昏沉沉,太阳从那里沉入大海。
留下窄窄的一缕光线,在海水里摇曳着。
刘江盯着海平线上最后一丝残余的光,满心恐惧的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夜晚终究是来了,一点点吞没大海、吞没森林、吞没礁石、最后吞没刘江。
刘江后来总是会回忆起这个夜晚。
在这个岛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一个孤独,恐惧,疼痛、懊悔、愤怒交织的夜晚。
刘江只记得他环抱双手,像一尊凝固的蜡像。眼盯着太阳落去的海平线看了整整一夜。
在昏黑的夜晚里,他几乎什么都没看到。
耳边只有大海无休止的喧腾和自己嘣嘣的心跳声。
这心跳声是那样的清晰,永远烙印在了刘江的灵魂深处。
以至于在每个孤独寂静的夜晚,这心跳声就会在刘江的耳畔响起,震荡着耳膜,无休无止......
每每这时,刘江总惊恐无比的从浅梦中惊醒,数着耳畔清晰的心跳等到天亮......
第一个夜晚。
刘江保持着姿势一直等到天亮,等到夜幕褪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身后钻出来。
他的身体都僵了。
这一夜刘江的脑子里想了很多,想家人朋友,想文明社会。
他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处境,只幻想自己获救的场景。
他希望自己能获救。
他坚信自己能获救!
天亮了。
他告诉自己,至少要做一些尝试,增加获救的机率,不能干等着。
他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身体,依附着礁石慢慢将身体滑到地上。
腿上的伤口开始有些肿胀,疼痛感也不再那么尖锐。
刘江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有尖角的石头,用尖角划破衣服,裁出一条扎带,将伤口胡乱包裹了两圈,让伤口不再明显的暴露在空气中。
坐了一夜,刘江的身体上也恢复了些许力气。
森林就在身后的不远处。
他需要找到一些干净的水和食物,并且生一把火。
如果有机会,他要给自己搞个拐棍样的玩意儿,支撑住他受伤的右腿。
刘江拖着伤腿,用一条腿趔趄着走向森林。
森林内生长着形态各异的植物,刘江只能认出少数几种,例如棕榈和椰子树。
旅游期间,导游介绍过不少当地原住民的生存技巧,刘江的耳朵里也灌了不少,眼下倒是全用上了。
呵!
刘江冷笑了一声。
一股来自命运的戏弄感从心头油然而生,让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
造化弄人呐。
......
水的问题不难解决。
这地方到处都长着椰子树,形状七倒八歪的,所以椰子轻易就能采到。
刘江找了一颗细长的树,掰弯后骑上去,用自身的重量将树干压断。
然后用这根长树干去戳打那些倾斜生长的椰树上的椰子。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敲下来四个。
他脱下身上的短裤,将两个裤腿扎住,做成网兜兜住椰子。他腿上带伤使不出力气,只能在沙地上拖着一网兜椰子回到了礁石旁。
找了一个礁石的尖角,将椰子狠狠撞上去,椰子的皮极厚,刘江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内部的椰壳开了个小口子。
椰汁渗了出来。
刘江赶紧用嘴凑上去,吸吮着椰子上流出的汁水。
一股植物特有的清甜涌入他的喉咙,让刘江的身体都颤抖了一下。
椰汁淡淡的香甜味冲淡了刘江口腔中残余着海水的苦涩味道,让他干枯的咽喉得到润滑。
刘江贪婪的,大口大口吞咽着椰汁,感受着自己的干涸五脏六腑被椰汁润湿。
他一口气将四个椰子都喝了个精光。
身体得到淡水的补充,连带着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他拿出一直拖着的长树干,找到有树杈生成的地方,按在礁石上折断,然后站起来夹到腋下,比划之后截断成一个拐棍的摸样。
虽然这根拐棍不是那么顺手,但就目前情况看,已经很不错了。
喝干汁水的椰子也不能丢弃,椰肉和椰壳都还用得上。
刘江找了块干净的沙地,将四个开了口的椰子堆放在了一起。
喝了椰汁,身上也有了力气,下一步就是解决火的问题。
诚如导游所言——火是生存环节里最重要的。
并不仅是因为火的照明取暖功能,还担任着驱散野兽,烹饪食物的重要功能。
在野外缺少药物和治疗的情况下,生水和生食能轻易要了一个人的命。
而来自夜晚的降温,虽不至于冻死人,却也让人吃不消。
还有人类与生俱来对黑暗的恐惧。
总而言之,野外生存第一件要解决的事情,就是火的问题。
眼下只能选择钻木取火。
旅行途中刘江看过当地土著人的钻木取火表演,现在他只能凭记忆依样画葫芦了。
一把干燥的枯草,一粗一细两根干枯腐朽的木头,就是钻木生火最基础的材料。
这些东西不难找,森林里到处是失去生机的植物。
刘江拄着拐棍,拖着伤腿,抱来一堆大大小小的木头。
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让这些木头都朽透了,见点火就能着起来。
他挑选了一块比较扁平的木头充当引火的底座。
用小石头的尖角在上面钻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木窝,再将钻出来的木屑粉,小心的刮到木窝中。
有了底座,还需要一个木钻头。
快速转动木钻头摩擦底座上的木窝,让摩擦生的热引燃木屑,就能起火。
所以,木钻头不能用太脆的木头,不然经不起摩擦就会折断。
刘江特意折了一根死去不久的树枝,这种树枝依旧保留着植物特有的坚韧却同时兼具干燥的特性。
折下来的树枝还要收拾平整,再削出一个钻头的形状才行。
这一步工作极为费力。
因为刘江没有任何可用于削切的工具。
他只能在一块石头上,将树枝磨出一个钻头的形状来。
他耗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让树枝呈现出他想要的模样。
捡来的木头按照从小到大,从下往上的顺序,排列堆积成一个膝盖高的柴火堆。
干燥的杂草也团成一团放置在手边。
准备工作就绪了。
现在,钻木取火的工作正式开始了。
这活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考验耐性。
刘江坐在地上,用两只脚稳固住扁平的木头基座,然后弓着身子握住树枝钻头,搓动双手让树枝不停旋转,钻头不断累计热量。
简单的工作往往是带有重复性的,重复就会枯燥。
刘江直搓到双手通红,火也没生起来。
太阳已高悬在天空中,炙烤着大地。
刘江感到体内的水分在迅速的被蒸发,他渴得厉害。
但手中的工作不能停止。
他用手试了试木窝中的温度,有热量,但还达不到燃烧的程度。
继续旋转,摩擦。
刘江感到他的手会比木头先燃烧起来,他搓这根木棍已经搓了近一个小时了,手心里火烧火燎疼得厉害。
但现在绝不能停歇,否则就会前功尽弃。稍有停顿木窝中累计的热量就会消散,就要从头再来。
他要不断的摩擦来累计这种热量,当热量最终达到一个阈值,就会燃烧。
“继续,继续......”
刘江对自己说。
“我得活下去,我得有火。”
“有火才能发信号,救援船和飞机看见烟就能找到我的位置......”
刘江嘴里说着,心里想着,安慰或欺骗着自己,手上也不觉得有多痛了。
一丝稍纵即逝的青烟从木窝中逸出,伴随着一股木柴的焦糊味儿。
温度快要到了!
刘江心中一喜,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几分。
烟越来越多了,木窝中的木屑开始发黑,有火星在其中闪烁。
就是现在!
刘江继续用力搓了几下,然后一把扔掉木棍,将一旁的干草团拿过来。他小心得将干草团凑到闪着火星的木屑上,用嘴巴对着往上吹气。
火星从木屑中跳到干草团上闪烁着,明明灭灭,但最终是燃烧了起来。
火星成了小火苗,摇摇曳曳,小火苗又逐渐壮大,半个干草团都燃烧了起来。
刘江用一只手护着干草团,虽然没有风,但他下意识这么干。
他屏住呼吸,爬跪着将燃烧着的干草团护送到了柴火堆的底部。
像是往熄灭的炉膛里添了一块烧红的碳。
火苗迅速壮大,引燃柴火堆底部细碎,短小的木头,让这一堆腐朽的生命轰隆隆燃烧起来!
哈哈!哈哈哈!
火!火!着了!着了!
刘江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堆,像个傻瓜一样手足无措的大喊大叫。
他的声音惊起正在觅食的海鸟,随着海鸟的翅膀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火光映照在他的瞳孔里,像在他心里也生了一把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