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疲倦,不知饥饿。
当柴火多得足够烧两天的份,他才停下来。
蹲坐在篝火堆旁,看着燃烧的篝火堆,傻笑着。
抬头看看太阳,天还早着,再干点别的活。
刘江拄着拐棍拖着腿往礁石区走去,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也许三天,甚至更久......
他无法确定从自己被海盗绑架到流落此地一共经历了多久的时间。
他现在觉得肚子里空空落落的,有点难受,缺少食物的难受,缺少热量的难受。
经过这一上午的工作,刘江的体力消耗的很快,他必须吃点东西了。
海水涨潮的时候,会淹没部分礁石区,等潮水从这里退去的时候,很多的鱼虾海货就滞留在了礁石坑里。
刘江早上离开礁石群时,发现了这个情况,只是当时无暇顾及。
如他所预料,礁石的浅坑里搁浅了许多海货——小螃蟹,巴掌大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鱼,小河虾,贝壳等等。
刘江一股脑全拾进短裤网兜里。
这些海货被太阳晒久了,大多蔫唧唧的只剩一口气了,还有些干脆就死掉了,但还算新鲜,没有异味。
刘江还捡到一个足有巴掌大小的生蚝壳,也一并带了回来,这个大壳子能有别的用处。
回到篝火旁,刘江已顾不上将这些再海鲜洗剥干净了。
他在篝火堆旁挖了个沙坑,又捡了两张椰树叶,将大大小小的海鲜包起来放进沙坑,然后埋了一层沙子,再在沙坑上摞起一堆木头,引燃。
用这种闷烧的办法,给自己弄一些熟食。
刘江感觉有些累了,他坐在了篝火旁边,盯着燃烧的火焰出神。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一股食物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他才回过神了。
他将沙坑上燃烧着的篝火拨到一旁,然后用一根干净的树枝拨开下方焦黑的沙土。
一股食物的热气就扑到脸上。
这股热气让他的胃狠狠痉挛了一下。
刘江也顾不得食物烫手了,用树枝戳开椰树叶,捏起一条扁鱼,用手拍了拍就往嘴里送。
没有去除内脏并且未加任何佐料的海鱼,味道其实并不好,而且还沾着硌牙的砂砾。
但刘江一边吃一边直掉眼泪,他几乎忘了之前吃过的所有食物的味道,固执的认为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刘江吃掉了海鱼,吃掉了海虾,嚼碎了海螃蟹,还吃了几个张了口的贝壳,几乎都是一样的味道。
这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填入他的胃囊里,也把热烘烘的能量填到他的身体里。
没有吃饱。
但肚子里有了食,身上就有了暖气。被海浪卷得轻飘飘的精神也就被肚子里的食给坠住了,也就稳了下来,没那么慌张不安了。
刘江坐在火堆旁,往火堆里填着木头,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他毫无头绪的想了很多,想生存,想求救,但实在是缺少相关的经验,想出的办法没几个。
唉!
刘江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阳已经滑落到海洋的尽头,很快就要去另一个半球了。
天色暗淡,时间不早了。
得赶在天黑前处理一下伤口。
刘江一直在刻意的忽略腿上的伤口。这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心理,假装伤口不存在,也忽略伤口带来的疼痛感。
以此麻痹自己。
但他这种唯心主义式的自欺,终究不能掩盖伤口存在的事实。
蛰伏在刘江腿上的伤口,不停触动痛觉的神经,提醒着它的存在。
从伤口散发的疼痛,有点趋于牙疼的意思——疼不死人,但持续不断。
刘江先支撑着身子,用捡来的生蚝壳,从一个浅洼里舀了一壳海水,又捡了几块石头,回到火堆旁。
他把石头投入火堆中烤着,然后开始拆解伤口上的布条。
他小心的拆开包裹住伤口的两圈布条,将伤口释放了出来。
虽然他很小心,但还是触动了伤口的神经,一股尖锐的疼痛感直冲大脑。
嘶!
刘江疼得吸了口气。
然后屏住呼吸侧过头查看伤口的情况。
伤口依旧像被人胡乱掏空的鱼肚子样敞开着,边缘附着着血丝和凝固了的血块,也许是闷得太久了,伤口外皮有些发白。
伤口内部,粘稠的血液泛着血沫,随着神经的抽搐在肌肉组织里蠕动着。被染成血红色的肌肉组织互相粘连,扯出血色的细线和肥皂泡一样的血膜。
一部分肌肉组织破烂成条状,只有一段还连接在肌肉里。这些碎布条一样的肌肉,泡在黏糊糊的血液里,像长在伤口里的寄生虫一样,颤抖着、蜷缩着、抽搐着......
刘江看着这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只感到头皮发麻,那些黏糊糊的血液让他觉得头晕目眩,无比恶心。
在恐惧的催发下,伤口上传来的痛觉清晰无比。
刘江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伤口内破碎的肌肉在抽搐,收缩,像断成两节的蛇一样,挣扎着等待死亡。
整个伤口都在挣扎,挣扎着想要愈合却无能为力。
如果得不到治疗,伤口会死,刘江也会死。
他不敢再看了,一个直观展示在眼前血淋淋的伤口,要比伤口本身带来的痛苦更让人难以消化。
一个人可以接受截肢这种断绝身体的手术,但如果让他亲眼目睹这过程,不等手术结束他就要被吓死。
原因是——一道伤口是具象固定的,但想象却是自由无比的。
一旦想象之门被打开,这道伤口就会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然后延伸出无数种负面的结局,这种结局最终都会指向一个固定的结尾——死亡!
孤独无依的死去,受尽折磨的死去,痛苦缠身的死去......
如果没有看见,尚且可以欺骗自己。一旦看个真切明白,所有模糊的感受立马就变得明确,变得有据可依。
大脑就会自动补充细节,在这个过程里一遍又一遍的回顾这道伤口,每一次都要面对相同的触目惊心。
刘江不敢再想下去。
他将火堆中烧得发红的石头用两根树枝夹出来一颗,然后投入到装着水的生蚝壳中。
烧红的石头冒着白烟,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没入水中。
壳中的水很快沸腾了。
刘江将手中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条一节一节泡入沸腾的水中,用高温来杀菌消毒。
不该用海水的,刘江自己也知道应该用淡水,但眼下只有海水可用。
水凉了就继续放石头,直到水沸腾了四遍,刘江把布条一点一点煮了四遍之后,他才停止消毒的工作。
他用手扯着布条,在篝火前烤干,然后又原样包裹在伤口上,完成了处理伤口的工作。
他的做法于伤口本身而言帮助不大,更多的是心理安慰。
腿上的疼痛慢慢减弱了,被蒙在布条下隐隐发痛,但那道伤口的形状却一直在刘江的脑海定格。
“我不会死了吧,如果伤口这道伤口恶化下去。”
刘江在心里问自己。
但他没有答案,他也不敢有答案,他宁愿继续欺骗自己。
......
天已经完全黑了,星空闪烁,从海面上吹来带着凉意的风。
刘江拨弄着眼前的篝火,沉默着。
他不敢睡觉,他必须保障篝火不会熄灭,其次他也睡不着,脑子里萦绕着太多的问题。
在这许多问题里,刘江始终避讳着一个疑问,一个被从伤口上衍生出来的疑问——如果没有获救怎么办?如果余生都要困在这里怎么办?
或者,更糟糕的是——死亡,死亡变成一个确定的事实该怎么办?
刘江不敢面对这个问题,只要稍稍触碰这个问题,恐惧就爬满他的全身,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为了让自己轻松,甚至......因为不吉利,刘江都逃避着这个问题。
但这问题就像一颗树苗,在刘江的心里扎了根。无论他用多少美好的愿望和许诺,用多少幻想出的获救后的喜悦情绪来淹没这颗树苗,全都无济于事,这颗树苗还是无可避免的生长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