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凤诏医心
苏锦跪在鎏金脚踏前,指尖轻按太后新愈的脚踝,皮肉下隐约可见淡青血管。
老妇人赤金护甲敲了敲案几上的青瓷药瓶,忽然轻笑:“哀家这腿能下地了,你倒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苏锦垂首,余光瞥见萧珩斜倚在屏风旁抛着糖霜核桃,绛纱袍角沾着几星药渣。
她深吸一口气,额头触地:“臣女斗胆,求太后赐京城第一女医馆的匾额。”
殿内骤然寂静,鎏金镂刻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太后忽地捏住她下颌,鎏金护甲刮过她己愈合的右脸:“小丫头胃口倒大,女子行医可是要遭唾沫星子淹的。”
“若医馆能救下十个如太后这般尊贵的人,唾沫便能化作春雨。”
苏锦不避不让,袖中解剖刀贴着手腕发烫。
屏风后忽传来一声轻笑,萧珩的银刀尖挑着块核桃酥晃到她眼前:“母后不如成全这丫头,省得她日日翻太医院墙头,摔坏本王种的西府海棠。”
太后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赤金护甲重重拍在案上:“准了!
但每月初七得来给哀家染蔻丹——”她忽然倾身,药香混着檀香扑在苏锦鼻尖,“若医馆闹出人命,哀家便把你塞进鹤嘴炉当香烧!”
镇北侯府·药庐——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乱响,苏锦正挑拣着霉变的柑橘,忽见门槛上投下一道修长影子。
谢清澜倚着门框抛接腐烂的橘子:"苏大夫挑橘子的眼光,倒是比谢某选账房先生还刁钻。
"他指尖突然捏爆果皮,青黑色菌丝黏在鎏金护甲上,"城北三十车滞销的霉橘,换姑娘半盏茶时辰可好?
"苏锦的银镊子停在半空。
这人身上松香里混着地窖特有的潮腐气,分明是踩着时辰专挑医馆最僻静的暮色来访。
"谢某的商队三日后要运暹罗香料。
"他忽然贴近药柜,苍白的指节叩了叩发霉的橘子,"若掺些不会让人伤口溃烂的霉粉......"袖中滑落的账本恰好翻到"柑橘采买"页,朱砂批注刺眼如血——全数赠予侯府药炉。
苏锦捻起片霉橘皮:"商人无利不起早,谢公子求什么?
""求个闻着血腥味能安睡的友人。
"他腕间佛珠缠上她捣药杵,最末那颗琥珀里封着只死去的凤蝶,"毕竟这京城里——"冰凉的呼吸拂过她耳后溃愈的伤疤,"肯亲手剜腐肉的人,比肯分我万两黄金的还少。
"窗外打更声骤响,谢清澜己退至庭院古井边。
他绣着金线蛱蝶的衣摆扫过井台青苔,留下一串湿漉漉的霉斑:"明日卯时,三十车橘子会淋着雨送来。
"月光漏过他从指缝间放下的橘子,青霉素粉末混着夜露,在青石板上洇出蛛网般的裂痕。
次日镇北侯府·药庐暮色浸透窗棂,苏锦握着药杵捣碎最后一把暹罗橘皮,琉璃罐中青绿色菌丝在烛光下泛着萤火似的微芒。
谢清澜斜倚门框抛着金算盘,衣摆沾满药渣:“苏姑娘这新制的青霉素,可比城南胭脂铺的螺子黛还金贵。”
“谢公子若心疼本钱,明日我便拿这菌丝抵你的暹罗橘债。”
苏锦头也不抬,指尖捻起一簇菌丝细看,忽听廊下传来瓷器轻碰声。
谢清澜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方鎏金食盒,揭开竟是冒着热气的杏仁酪:“岭南快马送来的甜浆,特意加了冰片降火——”话音未落,房梁上突然坠下半块核桃酥,正砸在杏仁酪中央。
萧珩倒挂在檐角,绛纱袍角扫落几片青瓦:“谢老板这送宵夜的时辰,倒比更夫报时还勤快。”
谢清澜金算盘珠子撞得叮当响:“九王爷这梁上君子的癖好,怕是跟太液池的锦鲤学的。”
他冲苏锦眨眨眼,食盒往案上一推,“明日再送新鲜的来。”
玄色衣角掠过门槛时,特意将雕花木门敞得笔首,夜风卷着药香扑了萧珩满脸。
苏锦舀了勺杏仁酪,甜腻香气混着萧珩身上的沉水香首往鼻尖钻。
她故意将银匙咬得清脆:“王爷连谢公子的醋都吃,莫不是喜欢我?”
“本王是怕你毒瞎了眼。”
萧珩翻身落地,银刀尖戳着核桃酥往她唇边送,“上回把曼陀罗当成甘草的是谁?”
他袖口金线绣的螭龙随动作游动,烛火在眉骨投下深深阴影,倒显得那抹惯常的讥笑有了几分温度。
苏锦偏头避开刀尖,忽然想起穿越前追的古装剧,噗嗤笑出声:“王爷这般作态,倒像话本里那些——”话音戛然而止,她转身去拨弄药炉时广袖带翻了铜壶,滚烫药汁飞溅在手背。
“别动!”
萧珩伸手攥住她手腕,扯着人退到月光澄澈处。
他指尖沾了冰凉的药膏抹上红肿处,力道却放得极轻:“苏姑娘这莽撞劲儿,倒是比北戎骑兵的流矢还难防。”
苏锦怔怔望着他低垂的睫毛,忽然发现他左眼尾有颗极小的朱砂痣,烛火一照竟似血珠将坠。
药香突然浓得呛人,原是两人衣袖交叠压翻了薄荷罐,翠绿碎叶沾了满裙。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王爷这般紧张,莫不是......”“本王是怕你手受伤,没法月月面见太后,连累我。”
萧珩猛然松手,药罐“哐当”砸进竹篓。
他退后两步整理袍袖,腰间银刀却勾住她裙带,生生将人又扯近半尺。
苏锦踉跄扶住他手臂,鼻尖险些撞上玄铁护腕。
萧珩喉结动了动,忽然捻起她鬓角沾的菌丝:“明日让茯苓来我府上把陶罐搬来,那里面......”他顿了顿,指尖擦过她耳垂,“养着能解百毒的冰蚕。”
药庐外忽传来更鼓声,萧珩绛纱袍角掠过门槛时,丢下一句比夜雾还轻的:“谢清澜送的吃食,记得验毒。”
夜色如墨,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萧珩踏出侯府门槛时,正见谢清澜斜倚石狮抛着金算盘。
玄色织金锦袍被灯笼染成暗红,他指尖勾着一壶梨花白,笑意比檐下流苏还晃眼:“九王爷这脸色,倒像是刚饮了三斤黄连汤——可愿赏脸去醉仙阁醒醒神?”
萧珩银刀尖挑开酒壶塞,浓烈酒气刺得眉心一跳:“谢老板这邀约,莫不是又要算计本王库里的奇珍异宝?”
“哪敢哪敢。”
谢清澜广袖一扬,金算盘珠子撞出清越声响,“今夜只谈风月,不论生意。”
---醉仙阁·天字阁红绡垂幔裹着旖旎琴音,熏香在鎏金博山炉上袅袅盘旋。
谢清澜倚着湘妃竹榻,琥珀酒盏映得他眸色幽深:“说起来,苏姑娘揭面纱那日……当真是比御花园的魏紫还灼眼。”
他忽地倾身,袖口扫落几粒金珠,“王爷觉得呢?”
萧珩摩挲银刀的动作微滞。
——那日长街细雨,镇北侯府的青帷马车帘角翻飞,露出一截染着药渍的素手。
他策马掠过时,恰逢风掀起半面纱,惊鸿一瞥的侧颜烙进眼底:羽睫沾着雨珠轻颤,唇色淡如新绽的芍药,鼻梁上一粒小痣随着呼吸忽隐忽现。
最勾人的是那股子苦艾混着忍冬的草药香,缠着雨气往人骨缝里钻。
“皮相罢了。”
银刀“铮”地钉入案几,割裂了回忆,“谢老板何时学起媒婆做派?”
谢清澜轻笑,指尖蘸酒在案上画了道弧:“前日去送冰片,恰见苏姑娘捣药——青丝未绾,素面朝天,偏那眼角溅了抹朱砂……”他故意顿了顿,“王爷猜怎么着?
原是替太后试药时染的凤仙汁。”
萧珩喉间酒液忽地烧灼。
——三更天的药庐烛火昏黄,他立在檐角瞧见苏锦揭了染血的纱布。
新愈的肌肤似剥壳荔枝,右颊淡粉疤痕反添几分破碎艳色。
她对着铜镜抿了抿唇,无意识咬出抹海棠红,惊得他险些踏碎瓦片。
“聒噪。”
九王爷猛然仰头饮尽残酒,玉盏磕在案上裂了道细纹,“你若闲得慌,不如去数太液池的王八!”
谢清澜忽地抚掌大笑,金算盘“哗啦”扫落满地明珠:“罢了罢了,原是想问——若我对苏姑娘动了求娶之心,王爷可要拦?”
“咔嚓”一声,萧珩掌中酒盏碎成齑粉。
他慢条斯理拭去指尖血珠,眸底却凝了霜:“谢清澜,你当本王是月老祠的泥胎?”
“岂敢。”
谢清澜晃着半空酒壶,眼底映出对面人绷紧的下颌线,“只是忽然觉得……苏姑娘发间银铃,比醉仙阁花魁的缠臂金更动听。”
他起身推开雕窗,夜风卷着楼下歌姬的吴侬软语涌入,“王爷既不稀罕,谢某便不必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