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拉开木门,正撞见童启铭端着破碗往门缝里塞。
这仆役被撞得一个踉跄,碗底发黄的菜汤泼了满手。
"哎哟!
"童启铭甩着手跳开两步,"晦气东西,给你送饭还使诈!
"屋檐下的丁俊贤正嗑着瓜子,闻言嗤笑:"你倒好心,前儿个莫致远少爷还说要饿他三天。
"他朝东边努嘴,"仙门使者驾临,夫人吩咐卯时三刻就得备好灵茶,你这会子还有空管这野种?
"魏洪亮耳朵微动,佯装疯癫地抓起碗就往嘴里倒。
混着泥沙的冷粥滑过喉头,舌尖却尝出异样腥甜——这碗边分明沾着暗红血渍。
他眯眼打量两个仆役腰间新挂的桃木符,符纸朱砂未干,显然是仓促所制。
"东边...东边..."他忽然怪笑着冲出柴房,赤脚踩过满地露水。
晨雾里隐约传来丝竹声,莫家祠堂方向飘着数道靛蓝剑光,将天边鱼肚白割裂成碎片。
东堂前人头攒动,魏洪亮泥鳅般钻进人缝。
只见檀木供案上三足鎏金炉青烟缭绕,蓝袍少年们衣袂上的卷云纹随灵力流转,为首那人额间系着两指宽云纹抹额,正将罗盘置于香案。
"姑苏蓝氏?
"魏洪亮瞳孔骤缩。
记忆里蓝家修士最重礼法,怎会来这偏远庄子?
他余光瞥见莫致远藏在袖中的右手——那截小指分明裹着渗血纱布。
"仙人老爷!
"他突然扑到香案前,惊得烛火乱晃,"我也要测灵根!
"左手假意去抓罗盘,袖中暗藏的碎石却精准击中莫致远膝窝。
蓝袍少年剑鞘横拦的刹那,莫致远己踉跄着朝他踹来。
靛蓝剑穗扫过鼻尖,莫致远的皂靴被灵力震得偏了三寸。
魏洪亮顺势滚到香案下,扯着蓝袍少年衣摆哭嚎:"他要杀我灭口!
上月抢我娘亲遗物时就说要弄死我!
"人群嗡地炸开。
莫夫人手中茶盏当啷落地,胭脂盖不住煞白脸色。
那蓝袍少年蹙眉望向莫致远右手:"莫公子小指新伤,可是与人口角所致?
""这野种偷我玉佩!
"莫致远脖颈涨得通红,忽然抄起太师椅砸来。
魏洪亮泥鳅般滑到蓝袍少年身后,木椅被一道冰蓝灵力冻在半空。
霜花顺着椅腿蔓延,转眼将红木化作冰雕。
"在下蓝羊羊,奉家主之命彻查莫家庄走尸案。
"少年声如碎玉,指腹擦过剑柄霜纹,"烦请莫公子将玉佩取来一观。
"魏洪亮瞥见蓝羊羊腰间晃动的玉令,忽然嗅到丝缕腐气。
西院墙头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在青石板上拼出半截扭曲符咒——正是献舍阵残迹。
他心头猛跳,面上却愈发疯癫,抓起供果就朝莫夫人掷去。
"够了!
"莫夫人广袖翻飞,八宝璎珞缠住魏洪亮手腕,"仙师莫听这疯子胡吣,后厨备了..."话音未落,西院骤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惊起满庭寒鸦。
蓝羊羊佩剑嗡鸣出鞘,魏洪亮趁机挣脱璎珞。
他倒退着撞开朱漆大门,后腰硌上门槛时摸到黏腻痕迹——分明是干涸的血手印。
暮色漫过飞檐,将门环上斑驳铜绿染成暗红,像极了献舍阵中蜿蜒的血符。
暮色如砚中残墨,顺着莫家庄的飞檐滴落。
魏洪亮倚在褪色的影壁后,指尖捻着半片焦黄符纸——正是方才门槛上刮下的献舍残符。
朱砂混着陈血的腥气在齿间化开,他忽然闷哼一声,喉头涌上铁锈味。
"连禁术都画不全..."他抹去唇角血丝,嗤笑着将符纸揉成团。
墙根处几簇灰烬随风打旋,隐约能辨出逆五芒星的轮廓,东南角却缺了关键一笔。
难怪这具身体每逢阴气躁动便经脉滞涩,原是献舍者学艺不精。
西院忽有靛蓝流光窜起,惊得老槐树上昏鸦乱啼。
魏洪亮眯眼望去,七面玄色令旗正悬在檐角,旗面云雷纹被月光浸得发亮。
蓝袍少年们手持青玉笔凌空勾画,每落下一道符咒,墙头藤蔓便枯黄三分。
"召阴旗插成这副德行?
"魏洪亮抱臂斜倚月洞门,看那旗阵中央的蓝俊辉将符纸贴反了方位。
他随手扯下最近的一面旗,旗杆上缠绕的银丝顿时迸出火星。
"放肆!
"蓝俊辉剑穗上的银铃炸响,佩剑己架在魏洪亮颈侧,"莫家竖子也敢碰仙门法器?
"魏洪亮两指夹着剑刃轻轻推开,旗面在他掌中翻出朵墨花:"云纹绣在离位,你是嫌阴气聚得不够快?
"他忽然凑近嗅了嗅旗角,"用三年陈的犀角粉画符,蓝启仁没教过你们新鲜朱砂才能锁魂?
"靛蓝广袖携着霜雪气拂开剑锋,蓝羊羊的玉冠在月下泛着冷光:"莫公子既通晓旗阵,可知晓三日前西院井中捞出几具走尸?
""走尸算个屁。
"魏洪亮将令旗抛向半空,看它被夜风卷着挂上树梢,"东南巽位少插两面引魂幡,子时阴气倒灌,这旗阵比棺材板还招邪祟。
"他踢开脚边碎石,露出底下暗红的镇魂钉,"钉七寸该入土三寸,你们蓝家人倒好,全钉在死人天灵盖上。
"蓝俊辉的耳垂涨得通红,剑尖颤抖着划破魏洪亮衣襟。
蓝羊羊却按住同修手腕,弯腰拾起那枚生锈的镇魂钉。
钉身符咒被污泥遮盖,隐约可见反向镌刻的往生咒。
"蓝氏家训,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蓝羊羊将镇魂钉收入锦囊,目光扫过魏洪亮沾着泥的赤脚,"莫公子若真有心,不妨...""谁稀罕管你们闲事!
"魏洪亮突然抓起供桌上的糯米糕,就着符水啃得咯吱响。
他倒退着撞翻香炉,灰烬在蓝氏子弟雪白的衣摆上印出鬼爪似的痕迹,"等着瞧吧,戌时三刻,西墙第三块砖..."哄笑声淹没在骤然响起的云锣声中。
蓝俊辉扯回被踩脏的衣角,冲那癫狂背影啐道:"疯言疯语也当真?
没见着他偷喝化符水吗?
"魏洪亮蜷在莫羽辰院中的老梅树下,指尖在地面勾画残缺的献舍阵。
戌时的更鼓惊落几瓣白梅,西墙方向忽然传来瓦片爆裂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剑鸣。
他嚼碎最后一口杏脯,任由喉间腥甜漫过舌尖——那第三块砖下埋着的百年棺钉,此刻该是把某个蓝袍小子的佩剑震出豁口了。
"蠢材..."他对着掌心呵出口浊气,白雾凝成的小鬼模样还未成形便散了。
献舍反噬的绞痛顺着脊椎爬上来,逼得他不得不盘膝调息。
月光将梅枝拓在窗纸上,晃动的影子渐渐与记忆中的乱葬岗重叠。
更鼓声又响,这次混进了急促的脚步声。
魏洪亮眼皮微跳,听见东厢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重物拖过青石板的摩擦声。
夜风裹着股熟悉的腐臭味,像是从地底翻出的陈年棺木混着烂透的供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