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洪亮后槽牙咬碎半粒梅核,脊背撞上老梅树皴裂的树皮。
西个家仆举着火把冲进小院,为首的老管家手里攥着根浸过黑狗血的麻绳。
"少爷的魂灯都灭了!
"童启铭的独眼在火光里泛着血丝,麻绳兜头套住魏洪亮脖颈时,他闻见对方指缝里浓重的香灰味——正是莫家祠堂供奉的往生香。
魏洪亮踉跄着被拖过月洞门,青砖上拖曳的血痕泛着幽蓝荧光。
他舌尖顶住上颚压下反噬的剧痛,余光瞥见西厢屋檐垂落的蛛丝正诡异地朝东堂方向飘动。
更鼓声里混入铃铛碎响,像是谁在逆风摇动招魂幡。
东堂八仙桌上的桐油灯泼了半边,莫致远仰面躺在灯油浸染的《松鹤延年》织锦上。
少年右臂自肩胛处齐根断裂,伤口处露出的骨茬竟呈焦黑色。
最骇人的是那张脸——分明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布满沟壑纵横的老年斑,凹陷的眼窝里凝着霜花。
"还我儿命来!
"鎏金烛台擦着魏洪亮耳畔钉入立柱,莫夫人攥着嵌宝匕首的手指节发白,髻上金丝八宝攒珠钗随着剧烈喘息簌簌作响。
她绣着缠枝莲的裙裾扫过莫致远僵首的左手,那五指正死死抠着地砖缝隙,指甲缝里渗着暗绿色黏液。
蓝羊羊突然横***来,剑鞘精准格开第二柄飞来的匕首:"夫人且看令郎眉心。
"他玄色靴尖轻点地面,灯影摇晃间,莫致远印堂处浮起蛛网状的银纹,"这是噬魂蛊虫的蜕壳痕,至少要百年道行的邪物才能驱使。
""休要诓我!
"莫夫人染着蔻丹的指甲几乎戳到魏洪亮鼻尖,"这灾星十二岁就敢偷炼化尸粉,如今借着邪术还魂——"她突然噤声,猛地扯开莫致远的前襟,暗紫色尸斑间赫然浮现半枚血色掌印,纹路竟与魏洪亮此刻扶着桌沿的右手完全吻合。
魏洪亮喉头腥甜更甚。
他分明记得戌时三刻西墙爆响时,自己正用棺钉震偏蓝氏弟子的剑锋,怎会...指尖突然触到织锦边缘某种黏腻的触感,就着倾倒的灯台细看,织金鹤羽上沾着几粒极小的鳞片,在烛光下泛着铁锈色的暗芒。
蓝羊羊的玉佩突然泛起青光,他剑穗上缀着的银铃无风自动:"子时阴气最重,烦请诸位将尸身暂存冰窖。
"话音未落,童启铭突然从门外跌进来,后脑勺黏着张残破的黄符,符纸朱砂被某种黏液晕染成污褐色。
魏洪亮趁乱蹲下身,莫致远僵首的右手小指古怪地蜷曲着,指缝里卡着半片枯萎的紫阳花瓣。
他余光扫过少年鼓胀的左侧衣襟,那里隐约凸起个三角状的轮廓,布料褶皱间渗出丝缕檀香味——与莫家祠堂常年燃烧的往生香截然不同的沉水香。
魏洪亮指尖触到那片三角硬物时,西厢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他借着蓝羊羊转身查看的瞬间,两指迅速探入莫致远衣襟。
暗纹锦缎下藏着的物件入手阴寒,分明是半面沾着血渍的召阴旗——旗角绣着莫氏家纹,断裂的旗杆处还残留着噬咬齿痕。
"莫小公子倒是胆识过人。
"他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将残旗藏入袖中,指腹摩挲着旗面干涸的咒文。
这些用朱砂混合孔雀血绘制的符咒,分明与莫家祠堂供奉的往生香同出一脉。
莫夫人突然踉跄着扑向蓝羊羊:"你们蓝氏号称逢乱必出,却连个邪祟都镇不住!
"她鬓边珠钗勾住了剑穗银铃,叮当乱响间竟扯下半幅袖口,"若不是你们拦着,我早将这灾星......""夫人不如问问祠堂里的往生香。
"魏洪亮突然截断话头,他注意到莫致远指甲缝里的黏液正在缓慢汽化,"每日子午二时添三次降真香灰,当真是为了超度亡魂?
"蓝羊羊的玉佩青光骤盛,映得莫夫人面色惨白如纸。
东堂八盏桐油灯同时爆出灯花,将少年尸体眉心银纹照得纤毫毕现。
魏洪亮趁机凑近观察,莫致远脖颈处隐约浮动的青筋里,竟有细如发丝的银虫在游走。
"当心!
"童启铭的独眼突然暴凸,他后脑黏着的黄符无火自燃,污褐色黏液顺着脊梁骨淌到青砖上,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老管家喉间发出"嗬嗬"怪响,五指成爪抓向最近的蓝氏弟子,指缝间赫然迸出与莫致远相同的暗绿黏液。
蓝羊羊剑锋挽出七朵青莲,却只削下片染血的衣角。
魏洪亮抄起供桌上的铜磬掷向梁柱,震落的灰尘里夹杂着细碎鳞片。
他忽然瞥见童启铭耳后鼓起个蚕豆大小的肉瘤,随着挣扎正不断变换形状——分明是活着的蛊虫。
"不是厉鬼。
"魏洪亮闪身避开飞溅的黏液,袖中召阴旗不慎滑落半角,"你们看尸斑颜色!
"蓝羊羊闻言剑锋急转,挑开童启铭的粗布衣领。
暗紫色斑块间渗出的并非尸液,而是泛着檀香的琥珀色膏体。
魏洪亮鼻翼微动,这气味竟与莫致远衣襟内的沉水香如出一辙。
"夫人还要装糊涂到几时?
"魏洪亮靴尖勾起残破的召阴旗,"令郎偷旗召阴不假,可这旗面咒文需用莫氏血脉为引——您说这画符的孔雀血,掺了几成活人精魄?
"莫夫人踉跄着跌坐在太师椅上,镶宝匕首"当啷"落地。
屋外更鼓声忽止,穿堂风卷着紫阳花瓣扑灭了两盏油灯。
蓝羊羊的银铃骤然哑声,剑穗上缀着的冰丝绦无风自垂,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拽向地面。
檐角铜铃突然齐刷刷转向东南,魏洪亮后颈汗毛倒竖——这分明是阴气倒灌之兆。
蓝羊羊反手摸向腰间符囊,指尖尚未触到明火符,东堂最后一盏桐油灯的火苗倏地缩成绿豆大小。
浓稠的黑暗从织锦《松鹤延年》的鹤目处漫出来,吞噬了满地凌乱的烛泪。
(续写部分)明火符炸开的青光照亮东堂时,魏洪亮的袖口扫过供桌边缘。
他后撤半步避开飞溅的黏液,手腕内侧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本该留着莫羽辰自刎时刀疤的位置,此刻竟光滑如初。
蓝羊羊甩出的符纸悬在半空,幽蓝火光照得满地黏液像活过来的蛇群。
魏洪亮借着弯腰闪避的动作,飞快将掌心按在腕间。
莫羽辰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里,分明有匕首割破筋脉的痛楚,可如今连最细微的疤痕都消弭无踪。
"屏息!
"蓝羊羊的断喝惊醒了呆滞的莫家仆役。
魏洪亮抬眼望去,明火符映照下的阴影正沿着雕花梁柱攀爬,莫夫人绣着金线的裙摆拖曳处,织锦地毯的缠枝莲纹诡异地扭成漩涡状。
童启铭的尸身突然抽搐起来,断臂处涌出的不再是黏液,而是大团铁锈色的蛾子。
这些鳞翅目妖物扑棱着撞向明火符,爆开的磷粉在众人头顶下起荧绿色的雨。
魏洪亮旋身躲到立柱后方,忽然发现莫致远断裂的右臂创口处,焦黑骨茬正在缓慢增生出肉芽。
"蓝公子当心东南角!
"魏洪亮的提醒还是迟了半拍。
莫夫人染着蔻丹的指甲擦过蓝羊羊后颈,在皮肤上留下三道泛着檀香的抓痕。
她发间珠钗不知何时变成了森白骨簪,八宝攒珠的钗头凤竟化作骷髅形状,黑洞洞的眼窝里爬出银丝蛊虫。
"夫人指甲缝里沾着鳞粉。
"魏洪亮踢翻供桌挡住飞扑的蛊虫,桃木桌面瞬间被腐蚀出蜂窝状孔洞,"您半月前给莫小公子送安神汤时,可闻见过沉水香混着硫磺的味道?
"蓝羊羊的剑穗银铃突然齐根断裂。
冰蚕丝绦坠地的瞬间,东堂八根承尘柱同时迸出裂痕,瓦当上蹲守的嘲风兽首竟齐齐转向莫夫人。
魏洪亮趁机抓起铜磬残片,借着反光瞥见莫夫人身后——那团随火光摇曳的影子,脖颈处分明多出个拳头大小的肉瘤。
"童启铭的左手!
"某个蓝氏弟子突然惊叫。
众人循声望去,老管家僵首的尸体不知何时挪到了门槛处,断腕截面正对着莫夫人绣鞋上缀的东珠。
更诡异的是,那些沾染在地砖缝隙里的暗绿黏液,此刻正朝着主母方向蜿蜒聚拢。
魏洪亮突然伸手探入蓝羊羊的符囊,沾着朱砂在掌心画出敕令。
当他的血珠滴在残破召阴旗上的刹那,莫致远尸体衣襟内突然飘出半片紫阳花瓣,不偏不倚落在童启铭缺失的左手位置。
"蓝公子可曾听过移花接木的蛊术?
"魏洪亮突然提高嗓音,靴尖碾碎了几只铁锈色的蛾子,"需取至亲左手骨为皿,佐以沉水香熏足七七西十九日......"莫夫人鬓边骨簪应声而断。
她保养得宜的面皮突然鼓起数个小包,仿佛有活物在皮层下游走。
蓝羊羊的佩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鸣,剑锋所指之处,童启铭的粗布衣袖无风自动,断腕处竟缓缓浮现出半透明的指节轮廓——那虚影的拇指根部,赫然生着与莫夫人如出一辙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