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邃的矿洞,死寂得如同无尽的深渊,唯有他那盏忽明忽暗的矿灯,在努力撕开黑暗的一角。
昏黄的灯光摇曳着,颤巍巍地照在湿漉漉的洞壁上,那一瞬间,王瘸子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骤停——洞壁,竟在渗血!
浓稠的暗红色液体,正从粗糙的岩石缝隙中缓缓渗出,像是大地深处发出的无声哀嚎。
而就在那年,摇摇欲坠的矿上,发了最后一双胶鞋。
鞋底上“安全守则1979”的字样,曾是踏入矿井前的郑重警示,可如今,早己被岁月与铁锈肆意侵蚀。
铁锈像是汹涌的岩浆,疯狂啃噬着字迹,使其残缺不全,宛如一排豁了口的牙齿,见证着无数矿工被漠视的安全与消逝的青春。
从矿井下走出后,王瘸子的生活被病痛彻底笼罩。
每个凌晨三点,他总会准时从睡梦中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扯醒。
黑暗里,他摸索着找到痰盂,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能清晰看到痰盂里那触目惊心的景象:带着血丝的痰液中,漂浮着细碎的煤渣,恰似一轮被黑暗玷污的月亮,满是凄凉与绝望。
村医看着王瘸子日益消瘦的面容,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你这肺,都快成破风箱啦,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得去南方养着,换个干净的地儿,兴许还能多撑些日子。”
王瘸子接过诊断书,目光定在“尘肺病”三个字上,愣了片刻,突然咧开嘴笑了。
露出一口被煤灰染黑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苦涩与悲凉——这张轻飘飘的纸角上沾着的煤灰,在他眼中,却成了能换取小半袋止痛片的“宝贝”,在病痛面前,尊严与希望都变得如此廉价。
决定转行的那天,王瘸子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矿洞口。
他缓缓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盏陪伴自己无数个日夜的旧矿灯埋下,像是在埋葬一段满是血泪与苦难的过往。
转身,他迈向了建筑工地,扛起了一袋又一袋沉重的水泥。
三十斤重的编织袋压在他瘦弱的肩头,脖颈被压得深深弯下,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
那一刻,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当年在八百米井下的日子。
那时,顶板漏水,冰冷的水滴不断打在安全帽上,那沉甸甸的感觉,此刻又清晰地坠在后脑勺,仿佛命运的诅咒从未放过他。
新的工棚墙上,贴着“粉尘防护指南”,那油墨印成的防毒面具,咧着嘴,看似在笑,却更像是一种无情的嘲讽。
王瘸子望着它,眼神空洞。
他把本应用来防护的口罩剪成尿布,寄回老家。
在他心中,省下的那八毛钱,能买包辣条哄孙子,比自己的健康更重要。
孙子天真无邪的笑容,成了他在这艰难世间唯一的慰藉。
有一回,台风天,狂风暴雨肆虐。
王瘸子在卸货时实在无法继续,只好蜷缩在水泥管里避雨。
狭小的空间里,雨水的敲打声、风声交织在一起,而他胸腔里那呼哧呼哧的声响,格外刺耳,像极了老家那台破旧不堪、漏气的鼓风机,每一声喘息,都像是生命在艰难地挣扎。
冬至夜,寒风刺骨,收工后的王瘸子独自一人站在雪地里。
他拿起一根钢筋,缓缓蹲下,在雪地上认真地画了一幅肺叶图。
左边,他标上“黑金矿1983 - 2007”,右边写着“白灰厂2008至今”。
月光如水,洒在雪地上,那图纸上的支气管纹路,竟与他裤兜里皱巴巴的工钱欠条重叠在一起,形成同一种褶皱,像是岁月刻下的一道道伤痕,记录着他为生活付出的惨痛代价,也诉说着一个底层劳动者被命运无情压榨的一生 。
总结:生活在底层的人,就像生锈的轴承,明知每圈转动都在磨损自身,却仍要咬碎牙关继续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