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间一座小菜园，相间种植着各色蔬菜，南瓜架上垂下十来个金黄的南瓜，葡萄蔓爬满木架，院子形成一片阴凉。
薛志鹏的姐夫是外地人，和大姐结婚后就住在薛家，乡里人的话讲就是入赘薛家即招女婿。
薛志鹏在外面上学的六年，大姐两口子操持家务。
姐夫和大姐商量薛志鹏上大学后，家里的农活、家务、对外交际，就不让父母操心了，帮忙带孩子，做做饭就行了。
父亲见小两口务实孝顺，商量着把财政大权随其自然交给姐夫，儿子以后要在外地工作，家里还得靠女婿撑起来。
薛志鹏住院半年，张华一首在医院伺候，家里伙食没人操心，大姐只好停下手里的临时活回家，为此还给家政公司赔了违约金。
薛志鹏刚回家，姐夫就催着大姐赶紧去家政公司报到，趁着孩子放暑假，赚点贴补钱。
在医院大半年，张华从未睡过踏实觉，回家爬上炕躺下就睡着了，做梦还在为薛志鹏翻身、擦洗。
老头子薛茂源一声呵斥，让她赶紧起床，去做饭，一大家子张嘴等着呢！
张华浑身乏力，头脑混沌，起身坐起来，没有一丝胃口，在医院的硬气神回家咋就泄得精光呢？
薛志鹏眼看大姐被姐夫撵着出门，母亲疲惫的样子他更是看在眼里，想给父亲解释一下，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在乡里，十八岁的小伙子正是力壮身强的年纪，能给家里顶起半边天。
可他现在什么也干不了，生活自理都还做不到，乡里骂人的话就是“死吃没打搅的”人了，还能拿什么说服别人呢？
姐夫从地里干活回来，见薛志鹏闲闲坐着，说：“小鹏，你挪挪身子，别挡着娃儿们进门！”
大姐的仨孩子蹦跳着从薛志鹏身边过去，要吃要喝的冲着奶奶去。
姐夫又道：“小鹏，你们老板对你以后咋个交代呢？”
薛志鹏没有回应，老板出了医药费，出院又给了赔偿款，还想给他联系个动动嘴就拿钱的活。
薛志鹏拒绝了，他心里清楚，老板是个仁义的人，为了减轻愧疚，想白白养着他。
为了这事，姐夫一首抱怨薛志鹏年轻，眼前的机会不抓住，以后可是过了这村没有这店了。
“你要是不好意思去要，我替你要去，家里多出一张嘴来，日子立马紧张了。”
母亲知道薛志鹏回乡的决定，就把赔偿款都给了姐夫，怕他给薛志鹏脸色看。
薛志鹏本来想说点啥，看见姐夫脸上急切的欲望，嘘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安静地晒着太阳。
补偿款不少，足够姐夫供养三个孩子上大学，大姐又出去打工，怎么还不知足呢？
做人不能太贪吧！
“爸爸，奶奶说做不动饭，让我们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
大姐的大女儿跑出来说。
“爸爸，我想吃炒血面。”
紧跟着老二也跑出来说。
姐夫没有等来薛志鹏的回答，被他冷漠的表情***到了，顺手拿起立在墙角的笤帚疙瘩，朝着大女儿扔过去。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分钱没赚来，成天光知道糟践家里的东西，！”
大女儿躲得快，笤帚抡到老二后背上，两个孩子吃惊地看着姐夫，老二抱着肩膀，委屈地要哭。
姐夫重重跺了下脚，背着手转身走开。
父亲听见院子里的嘈杂，掀帘子出来，看见姐夫恼怒的脸，摇摇头，退回房里了。
半年多来，薛志鹏因伤口疼，昏过去多少次，没有掉过眼泪。
目送梅子一步一步离开，他没掉一颗泪。
回乡第一天被乡亲们围攻，他也没掉过眼泪。
他以为眼泪流光了，心里腾出的地方，能好好生长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此刻，面对两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孩子，他忍不住，眼泪顺着年轻的面庞流下来。
薛志鹏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木门，躺下，想小睡一会。
脑子却异常清醒，翻涌无数念头。
想独自离家出走，想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想重新回到大姨家……他现在是家里多余的人，不能为家里分担农活，不能孝顺父母，不能为薛家顶门立户……姐夫认为他回家，是要争夺家产的。
他再残疾，是薛家的儿子，而姐夫，再能干，还是外姓人！
薛志鹏没有想到这些，他曾庆幸，老天爷还算仁慈，让他还有个健全的大脑，可以用脑子为自己谋个出路。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或许，还能赚点钱，给家里创收。
他在县城上学时，他的房间就变成了仓库。
炕上，地上，房梁上都储存杂物、粮食袋子，走路都要跳着走。
他蜷缩在炕沿边，闻着干燥的粮食味儿，困意袭来，竟睡着了。
长长的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没有人来叫他吃饭，以往都是母亲给他端到嘴边。
回家了，母亲再不能像以往伺候他了。
大姐不在家，人嘴、猪嘴、鸡嘴、羊嘴、狗嘴……都在等着母亲，挨个往过喂饱。
像小时候一样，母亲只要起床，就不会闲下来。
薛志鹏也不饿，躺着不想起来，起来也不知道能干点什么。
刚回家的些许兴奋此刻消失殆尽，忙碌的生活突然拐了个弯，他走上另外一条道，茫茫无尽头，只有他孤独彳亍的身影。
也好，就这样躺着，任由身体的能量流失，肢体一点一点地坏死，让灵魂回归大自然，回归故乡这片土地。
或许，大家都能得到解脱吧！
姐夫不再害怕他来抢他的基业，父亲不用担忧薛家的顶梁柱给他丢人现眼。
母亲，善良的母亲，也不用受家里老少的夹板气了，至于，春歌，他思想迟钝，他的离开也不会多难过……“干妈，我来看看小鹏！”
院子里响起一声男声，有点熟悉。
薛志鹏听得真切，却一时想不起来。
“小鹏，你蚊子叔来看你了！”
哦，蚊子来了！
是稀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