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正蹲在酱缸边捞浮沫,一只肥硕的“黑旋风”突然蹦到缸沿上,虫爪一抖,几粒黑黢黢的粪球扑簌簌滚进卤水里。
“哎哟喂!”
姑奶奶的龙头拐杖差点戳翻酱缸,“你这丫头片子要糟践粮食啊?”
老太太的金牙在晨光里闪得刺眼,怀里的蟋蟀罐叮当作响。
小满没吭声,默默盖上草编的缸盖,三天后开缸时,八宝酱菜的醇香惊飞了整条胡同的麻雀。
锅炉房事件后,小满成了厂区名人。
工人们用机床边角料给她焊了辆流动餐车,车头焊着只振翅蟋蟀,车铃是截火车汽笛改的,响起来能震落枝头槐花。
每天中午十二点整,裹着蓝布头巾的姑娘推着车穿过梧桐道,车斗里码着青花瓷坛,盖帘一掀,麻酱香混着辣椒油味首往人鼻子里钻。
“嫂子!
老规矩两份爆肚!”
技术科新来的大学生周明远倚着车架,白衬衫口袋里插着英雄钢笔。
他总在找零时多塞两毛钱,说是要预订“未来的连锁店加盟权”。
今天却突然递来瓶贴着洋文标签的香水:“迪奥真我,配您这酱菜西施正合适。”
小满用围裙兜着滚烫的卤煮火烧,蒸汽糊了眼镜片:“俺这儿只收粮票。”
话音未落,厂区大喇叭突然炸响:“三车间赵大川!
速到配电室!”
她手一抖,辣椒油泼在周明远锃亮的皮鞋上,青年却笑得愈发殷勤:“该赔的是我,明儿请嫂子喝北冰洋。”
西合院的水池边,大川正给“黑旋风”换新宅——姑奶奶的紫砂罐被蒸汽熏裂了缝。
他用机床轴承改了个带透气孔的金属罐,雕花时没留神,把蟋蟀须子削掉半根。
小满蹲在旁边择韭菜,忽然开口:“那个周技术员...”“他爹是局里的。”
大川的锉刀在铁皮上划出火星,“上礼拜来厂里视察,夸咱车间的废料利用率高。”
说着从裤兜掏出个铁皮青蛙,“用轴承改的,给将来孩子玩。”
小满盯着青蛙肚皮上“安全生产”的钢印,噗嗤笑出声。
笑着笑着忽然瞥见大川领口沾着抹口红印,艳得像熟透的枸杞。
洗衣盆里的工装泡胀了,那抹红在水面晕成诡异的云。
深夜,小满被蟋蟀的振翅声惊醒。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五斗橱上,婆婆的金戒指在玻璃瓶里泛着幽光。
她鬼使神差地拧开瓶盖,酒液滑过喉头时呛出眼泪,却瞥见戒圈内壁刻着极小的“红星1984”。
柜底突然传来纸张摩擦声,泛黄的账本里夹着张合影——年轻的赵建国搂着穿工装的女人,背景是如今早己废弃的三号锅炉房。
“哐当!”
姑奶奶的拐杖砸在门板上,“大半夜作妖呢?”
小满慌忙把照片塞回原处,却摸到账本背面黏着半片底片,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轴承质检报告”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