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仰头望着继母旗袍下摆扫过阶上浮尘，怀里的手电筒光斑在梁柱间游移，最终停驻在一只蒙着茶渍的锡罐上。
"你父亲说，要等你能辨出黄山毛峰与蒙顶甘露的区别时才能打开。
"程砚秋用茶刀撬开锈蚀的罐盖，陈年碧螺春的香气裹着张泛黄的信笺飘落。
小满认出那是父亲的字迹——每个撇捺都像被风压弯的茶树枝。
日记本封皮是揉制过的树皮，触摸时有粗粝的颗粒感。
内页用鱼胶粘着上百幅年轮拓印，墨色深浅不一的同心圆间标注着经纬度与气候符号。
程砚秋将宣纸铺在窗下："这是你父亲独创的茶纹拓法，用隔夜茶汤调和松烟墨，最能显脉络。
"小满的首次拓印选在弄堂口的百年老茶树。
晨霜未晞时，程砚秋教她将宣纸覆在皴裂的树皮上，用丝瓜瓤蘸着普洱茶汤轻轻拍打。
"要像给小猫顺毛似的。
"她握住小满冻红的手，"太用力会惊动树魂。
"当树皮纹理渐渐显形时，小满发现父亲在对应日期的拓片旁写着谜语："立春三候，鱼陟负冰——打一茶具。
"程砚秋往保温壶里添了新炒的桂花，笑眼弯成月牙："是茶针呀，破冰启封的意思。
"真正的秘密藏在日记本末页。
小满在拓印自家后院那株枯死的龙井茶树时，宣纸上突然浮现出荧光色纹路——父亲用鱼骨笔蘸夜光螺汁，在年轮中心绘着微缩星图。
"这是北斗七星的位移轨迹。
"程砚秋在天文馆闭馆日带她溜进穹顶，"你父亲相信每棵茶树都对应着特定星群。
"最惊人的发现在冬至夜降临。
小满按父亲标注的"大雪"拓印法，将老茶树的年轮拓片浸入盐水，原本闭合的纹理竟在宣纸上缓缓舒展，形成山脉状的线条。
程砚秋用放大镜比对茶山地图："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狮峰山等高线！
""你父亲把濒危茶树的基因密码藏进了年轮。
"程砚秋翻开被茶渍浸透的笔记，某页夹着管密封的茶树种籽，"他用拓印数据推算杂交育种的最佳比例，可惜......"小满突然抢过话头："可惜他没能教会我第二种拓法！
"她抓起父亲自制的黄杨木槌，榫头刻着二十八星宿的图案。
程砚秋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来，眼角的细纹像茶叶在水中舒展。
她们在跨年夜重启了父亲的实验。
程砚秋拆下旗袍盘扣的金线作标尺，小满负责调配不同年份的普洱茶汤。
当年轮拓片在紫光灯下显现出父亲手绘的染色体图谱时，阁楼老旧的保险丝突然熔断。
黑暗中小满感到继母将某样冰凉的物件套上她手腕——是那串梁上取下的铜钱茶花串。
"密码本该在明年春天交给你。
"程砚秋点燃松烟墨条权当蜡烛，"但你父亲肯定猜不到，小茶苗长得比星空还快。
"惊蛰那日，小满在日记本空白页拓下了程砚秋的手掌纹。
女人腕间的茶晶镯磕碰着砚台，她没告诉小满的是，那些所谓父亲遗留的种籽，实则是自己连夜潜入农科院标本库复刻的赝品。
真正的原种，早在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中，就随着年轻研究员林正扬的失踪，永远封存在茶纹拓片的密码里。
梅雨季来临时，阁楼地板出现了第七个拓印木箱。
小满掀开箱盖的刹那，数十只萤火虫从父亲拓制的年轮星图中腾起，那是程砚秋用夜光茶汤饲养了三个月的流萤。
光点游弋在斑驳拓片上，恍若银河倾泻在茶树之巅。
"你解开了第一个密码。
"程砚秋将松子糖放进小满满是墨渍的掌心，"该给这棵树起名了。
"小满望向窗外暴雨中的老茶树，父亲最后一篇日记的拓片正在玻璃板下泛潮。
她舔着唇间的松香与茶香，突然想起那个迷路的午后，程砚秋伞柄上流转的北斗七星。
"就叫它指北树吧。
"雨滴砸在年轮拓本上的声响，像极了父亲离家那晚，茶针叩击青瓷盖碗的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