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栏玻璃蒙着雾气,奥数竞赛喜报上赵北林的证件照被水痕割裂,像博物馆里陈列的青铜器——冰冷、完美、带着跨越千年的疏离感。
她踩上楼梯的瞬间,五楼传来玻璃炸裂的脆响。
物理实验室的门在风里摇晃,满地水晶奖杯的残骸折射着阴天的光。
林之晨僵在门口,看着墨蓝色钢笔滚过帆布鞋尖,笔帽上刻着“北林”篆章,墨囊裂开的汁液正顺着地板纹路漫延。
“出去。”
白衬衫少年背对着门擦拭储物柜,袖口露出一截苍白手腕,青筋随着动作在皮肤下起伏,像被困的河流。
林之晨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钢笔,突然被攥住手腕拽起。
赵北林瞳孔里跳动着某种濒临失控的光,另一只手捏着泛潮的牛皮信封,邮戳上的“剑桥”字样晕成灰蓝的泪痕。
“这是你父亲的……”“值日表。”
他甩开她的手,指着墙上轮值名单。
她名字被红笔圈住,紧挨着他的,墨迹新鲜得像未凝固的血。
次日·废旧美术教室月光从破窗淌进来时,林之晨正在画第九十九轮满月。
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突然混进金属落地的清响。
赵北林站在门口,脚边滚着沾满颜料的铁皮盒。
他弯腰捡起散落的速写纸,月光下每一张都是不同角度的圆月,角落里蜷着只水墨小兽——像虎,又像淋雨的猫。
“数学办公室在对面。”
他把画纸按在窗台,食指无意识摩挲着画中月牙的缺口。
林之晨看见他制服第二颗纽扣缠着绷带,正是昨天被钢笔碎片划破的位置。
暴雨夜·图书馆最后一道闪电劈亮书架时,林之晨正踩在梯子上看《天体物理学简史》。
潮湿空气里飘来松针混着铁锈的气息,梯子突然被按住。
“下来。”
赵北林握着梯子的指节发白,“闭馆了。”
雷鸣炸响的瞬间,顶灯骤然熄灭。
林之晨踉跄栽进他怀里,素描本里飘出张纸船——用写满公式的竞赛笔记叠成。
赵北林捏着浸湿的纸船,墨迹在暴雨里洇开:“第27页的波动方程,全市只有三个人解得出来。”
“我以为…是草稿纸。”
她烧红的耳尖蹭过他下巴,少年突然用校服外套裹住她,“别动,你在发抖。”
窗外雨幕吞噬了月光,他的心跳震着掌下凸起的蝴蝶骨。
林之晨数着纽扣上缠绕的绷带纹路,听见他喉间溢出的叹息:“九十八分。”
“什么?”
“你画了九十八张残月。”
他指尖划过她后颈,那里粘着铅笔灰,“为什么不敢画满月?”
赵北林的体温透过潮湿的校服渗过来时,林之晨突然想起上周解剖课触碰的青蛙心脏。
那种冰凉皮肤下突兀的、滚烫的搏动,此刻正在他胸腔里轰鸣。
图书馆的霉味被松香冲淡,她盯着他领口第二颗纽扣,医用绷带在黑暗里泛着冷光。
"你的伤口……""闭嘴。
"他扯动外套裹得更紧,袖扣刮到她耳垂,"九十八张残月,是怕画满月遭天谴?
"惊雷劈开云层,瞬间的惨白照亮他眼底猩红的血丝。
林之晨看见他校牌边缘的裂痕,那是上周颁奖典礼观众席飞来的矿泉水瓶砸的——听说赵氏集团太子爷不该出现在公立学校的领奖台。
"满月会消失,残月才能永恒。
"她蜷起冻僵的脚趾,蹭过他沾着泥水的球鞋,"就像你明明能去剑桥,却非要留在这里当困兽。
"赵北林突然掐住她后颈,虎口压着那粒铅笔灰化作的痣:"林同学,值日表上我们还有十一天的合作关系。
"他的呼吸扫过她颤抖的眼睫,"建议你学会用沉默兑换平安。
"暴雨在凌晨三点转成细雨。
赵北林握着打火机点燃旧报纸,火光舔舐着波函数方程叠成的纸船。
林之晨看着那些精妙的算式在焰心里蜷曲成灰,突然抓住他手腕:"你明知道我是故意的。
"火苗在她瞳孔里跳动:"上周你在实验楼盯了我西天,每次隔着两扇窗偷看我的素描本。
"她扯开校服露出锁骨处的烫伤,"那天你打翻酒精灯,是为了提醒我教导主任在查***手机?
"赵北林甩开她的手,纸船残骸坠入水洼:"你该感谢那本《月亮与六便士》的包书皮。
"他踩灭火星,"教导主任以为你在看哲学,其实你在画……""画你。
"林之晨打断他,"画你解不开第三颗纽扣的烦躁,画你在获奖名单前攥紧的拳头,画你明明厌恶领奖台却非要站上去的自虐。
"她从素描本抽出张残月图,背面是速写的少年侧影——指尖缠着绷带,正在草稿纸上画无限不循环小数。
赵北林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撕下那张画,就着雨水吞进喉咙。
晨光刺破云层时,林之晨在医务室醒来。
校医说赵北林凌晨背她来时,白衬衫后襟全是血——那道钢笔划伤不知何时崩裂,染红了她画满月晕的纱布。
窗台上放着墨蓝色钢笔,笔帽裂纹被金漆填补,缠着根银丝线。
底下压着张便签纸,字迹锋利如刀刻:”第99张画纸在物理实验室,敢画满月就撕了值日表。
“实验室的储物柜散发着碘伏味道。
林之晨打开属于她的那格,看见整摞竞赛笔记被裁成正方形,每张都标着坐标轴。
最上方是用傅里叶级数绘制的月相图,空白处写着:”满月是收敛函数在极值点的爆发,残月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瑕积分。
“她将钢笔浸入红墨水,在墙上画了轮滴血的满月。
月光从铁窗栅栏漏进来时,赵北林正站在门口啃苹果。
他忽然将果核精准投入垃圾桶,扯开衬衫露出结痂的伤口:"补上最后一道光晕,林同学。
"林之晨的笔尖悬在血色月亮上。
赵北林握住她颤抖的手腕,引着金粉点在圆心:"恐惧圆满的人,终将被自己的阴影吞噬。
"他的虎口压着她脉搏,"就像你明明看见我父亲的人在校门口,还是选择走进这间实验室。
"值日第十天,林之晨在赵北林课桌里发现个铁盒。
十二卷染血的绷带被折成纸鹤,每只翅膀都用德文写着数学符号。
最底下压着撕碎的剑桥offer,邮戳日期是母亲***那晚。
她抱着铁盒冲上天台时,赵北林正在栏杆上倒立。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成细长的十字架,钉在贴满奖状的荣誉墙上。
"你早就知道我是林月华的女儿。
"她将碎纸片撒向晚风,"十年前你父亲逼她做假账,她跳楼那天正是满月。
"赵北林翻身落地,绷带从掌心垂落:"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满月了。
"他扯开领口,心口纹着串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编码,"我父亲把监控装在月亮上,所以我要在所有圆满里凿出裂痕。
"林之晨将铁盒砸向他脚边。
纸鹤在暮色里纷飞,她看见每只翅膀内侧都画着残月,右下角标注着日期——全是母亲忌日前后。
"第九十九张画在这里。
"赵北林突然掀开荣誉墙的红绸,露出蒙克的《呐喊》临摹。
画中人捂着脸嘶吼,背景的血月里藏着她画过的九十八轮残月,而他补上最后一笔金粉:"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