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每月初七雷打不动的行程——采验新出的庙前青石料。
山风裹着凉意掠过矿壁,那些被历代匠人凿出的凹痕如同巨兽的鳞片,在曦光中泛着青灰色泽。
他蹲身抚过岩层断面,突然在鱼子纹石皮上瞥见一抹熟悉的青铜反光。
"七号矿脉第三层,"他在笔记本上标注坐标,"出铜量异常。
"鎏金罗盘的指针忽然震颤起来。
这是祖父传下的”量山尺“,据说是用永乐年间坠落的陨铁锻造。
此刻指针正指向东北方废弃的民国矿道,那里立着块”昭和十三年“字样的日文警示碑。
手机***划破寂静。
林深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七叔公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他牙齿里嵌着...""高放射性锆石?
"顾砚声用镊子夹起刚发现的青铜碎屑。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声:"你怎么知道?
"显微镜下的碎屑显露出纳米级刻痕,与洮河砚内部的青铜鸱吻完全同源。
他抬头望向警示碑:"1938年日军在龙尾山建过实验室,七叔公年轻时做过矿工翻译。
"山风突然转向,送来若有若无的普洱茶香。
顾砚声耳后汗毛竖立——这是血墨沸腾的前兆。
当他退后三步时,原先站立处的岩层突然剥落,露出半截锈蚀的铁轨,枕木间散落着印有”三井物产“字样的茶饼碎末。
"死者右手还有处旧伤,"林深继续道,"鉴定是...凿石十三式造成的虎口撕裂。
"顾砚声的镊子悬在半空。
他想起昨夜秦川制伏墨瀑的身法——那记”回锋手“分明是凿石十三式第七式的变化招。
回到徽墨斋时己近正午。
顾砚声将新采的样本锁进防辐射柜,转身看见秦川正在研究那幅《墨井图》。
晨雾在他茶刀上凝成细珠,刀尖点着图中矿井的位置:"昭和十三年,日军在这里挖出过东西。
""你是指‘龙尾山异变事件’?
"顾砚声调出地方志电子档,"1943年7月,矿井涌出蓝色液体,十二名矿工化为白骨..."话音戛然而止。
防辐射柜突然报警,新采的庙前青石料正在柜内渗出冰蓝液体,成分检测仪显示为”未知生物碱“。
秦川的茶刀瞬间刺穿柜门,刀身触到液体的刹那,两人同时听见孩童的日语歌谣:”青い骨 砚の中 星见れば 母さんが笑う“(青色的骨头 在砚台里 仰望星空 妈妈在微笑)液体突然蒸腾成雾。
顾砚声的显微视力捕捉到雾气中的纳米机器人,它们正用茶饼碎末拼凑出三井物产的菊花纹章。
秦川甩出茶刀击碎消防喷头,水流冲散雾气的瞬间,他们看见墙上浮现被水渍重构的日文文件:”特殊鉱物第228号実験:砚石による遺伝子固定化の成功例“(228号特殊矿物实验:砚石基因固化成功案例)柜中的石料突然裂开,露出半枚嵌着人齿的铀玻璃胶囊。
顾砚声戴上防辐射手套,发现胶囊内壁刻着微雕的西夏武士——与弹壳底部的图案形成镜像。
"这不是矿难。
"秦川用茶刀挑起人齿,"1943年日军在用活人培植砚石。
"窗外传来乌鸦刺耳的啼叫。
顾砚声突然意识到,那些”失踪“的顾氏族人,或许从未真正离开过这座山。
暮色降临时,顾砚声在裱画室有了意外发现。
当他用修复《墨井图》的鹿皮擦拭画轴时,夹层突然脱落一片泛黄的纸笺。
茶褐色的笺纸上,父亲用蝇头小楷写着:”甲戌年冬,三井技师剖石现鬼面,以茶膏饲之,夜半闻凿石声“紫外线灯下,纸笺显影出放射性标记的矿道图。
顾砚声的指尖刚触及标注点,整张图纸突然开始渗血。
血珠滚落处,茶案上的普洱突然疯长出菌丝,在空中拼出日文假名:”ツァイ ホアン 生存“(蔡 煌 生存)菌丝轰然散落的刹那,秦川破门而入:"林深查到七叔公真名了——蔡文煌,1943年日军实验记录的翻译官!
"防辐射柜再次报警。
顾砚声回头望去,那枚铀玻璃胶囊正在融化,人齿表面浮现出与父亲相同的咬痕。
他突然明白族谱里”甲戌年冬“的含义——每隔六十年,龙尾山就会苏醒一次,而顾氏血脉正是它的心跳。
当第一滴夜雨打在窗棂上时,山间传来凿石十三式的回声。
这次不是幻听,数百个矿工打扮的透明人影正穿过徽墨斋的围墙,他们肩上的箩筐里,满是长着人脸的歙砚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