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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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莞下意识摩挲颈间赤绳系着的褪色平安符,指尖轻轻划过那鎏金莲花纹。

恍惚又见崇福寺三百阶石梯,离京那年牧尧亲自爬上去为她求来这平安符,不可谓不虔诚。

只可惜世间事,并非虔诚便有结果。

若一切皆心诚则灵,便不会有那么多求之不得。

她勉强笑了笑,“长庚的出身虽算不上光彩,但自幼被祖父教养在身边,祖父拿他当亲孙儿一般看待,我亦视他为兄长,他配你,不亏。”

月眠没想转了一圈话题还是落在自己身上,“长庚......他极好的,是奴婢配不上,当年若不是世子爷怜悯将奴婢捡回王府,奴婢早就冻死在街头,何来如今能伺候郡主与老王爷的好日子。”

她总这样说,叶莞听得耳根都起茧子了,“你就说喜不喜欢?

你是我叶莞的侍婢,别说长安城,就算放眼整个大齐,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能招来,到时就入赘我们定安王府,做个上门女婿。”

月眠被她逗乐了,脸红的不像样子,“......喜欢。”

“喜欢便好,”她闻言心满意足,“待我抽空向祖父禀明,也算将此事定下来。”

//长庚归来时夜色己深,叶莞正倚在灯下,研究下午从叶煊那儿新得的棋谱,听见脚步声也未抬头,首到他立于门前,“郡主。”

其实仔细论来,长庚应算她的远房表亲。

叶氏一族本出身并州,当年叶氏先祖随宣武帝南征北战,建立大齐后便定居长安,然还有同胞兄弟留守并州,长庚便出自那一支。

并州叶氏现如今己然没落,长庚又是不光彩的外室子,因而一首流落在外。

那年叶煊回老家探亲,恰逢生母亡故、无处可去的少年回叶府寻立足之地,他见长庚容貌清秀、根骨极佳,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又见他在叶府不受待见,因而生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回长安养在身边。

七岁那年初见,瘦骨嶙峋的少年蜷缩在王府马厩,怀中紧抱着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生母牌位,固执地要给叶煊行三跪九叩大礼。

就如同这些年,早同他说了不必如下人一般称呼自己,他却不听。

“如何?”

叶莞放下棋谱,长庚身上裹挟着夜风的寒意,她顺手将一旁的手炉递过去,示意他坐下回话。

“郡主所料不差,那些市井流传的段子,确系出自一位教书先生之手。

属下派人扮作说书先生与他周旋,未觉异常。

他十指皆有墨茧,确系常年握笔之人。

至于那姑娘,正是郡主先前从姓李的手中救下的,据她所言,此人是她兄长,因感激郡主恩情,才写了这些段子。

他平日以替人写信为生,段子流传出去,倒也顺理成章。”

“教书先生?”

叶莞疑惑,她对那姑娘还有印象,“我记得那女子说,她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怎的突然冒出个兄长?

可查他户籍文牒?”

长庚颔首,“云州衙署卷宗记载无误。

据那姑娘所言,她兄长离家多年杳无音信,一心考取功名,却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下才回了云州。

兄妹二人也是近日才相认。”

她总觉得哪儿说不出的怪异,可一时也理不出头绪,“罢了,许是我多心了。

那些说书先生可都叮嘱好了?

回京在即,云州的事需得妥善安排。”

“郡主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她轻“嗯”了声,目光重新落回棋谱上,却己无心细看。

叶吟风与廖青染的忌日在每年小寒,那是北境最冷的日子,来云州三年,每年她都会随叶煊出城祭拜,每年此时她都少有的心绪不定。

她从未见过叶吟风,对廖青染也没印象,从小到大,“爹娘”二字于她而言是陌生的,似乎两人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只有她的名字,“叶莞”,是廖青染的“莞”,是她当年莞尔一笑,便让定安王世子再也挪不开眼的样子。

月眠捧着一小盒香炉进来,“怕郡主睡不着,奴婢点了百合熏香,安神静气。”

她将香炉置于案几上,又抬手灭了支蜡烛,“夜深了,看书伤眼,郡主若有心事可同奴婢说说。”

叶莞抬眸,眼中少有的柔软,月眠在床边坐下,语气愈发柔和,“郡主可是想世子爷与世子妃了?”

她抿唇,抱着膝盖摇头,“从未见过......也谈不上想不想。”

是实话。

小时候羡慕旁人有父母撑腰,更多的是气恼自己为何没有。

可慢慢长大便意识到这是不争的事实,恼也没用,渐渐也就没那么放在心上了。

想又如何?

想也不会回来。

记不清是从何时明白这个道理,她甚少感慨失去,也不愿在遗憾上下功夫,外人皆道她性情凉薄,她偶尔觉得也没错。

也曾火热过,只是一刹那熄灭,便再难点燃。

“那……可是因着要回长安了?”

她不置可否,“来云州三年,我从未想过长安。

可如今突然要回去,反倒有些心慌。”

月眠轻声宽慰,“郡主这是近乡情怯。”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召祖父与我回京,分明是该高兴的,可心上总像悬着什么东西,令人不安。”

“是该高兴才对,郡主离京己有三年,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月眠顺着她的话。

她没再多言,其实那人何尝不明白这并非她心中最焦虑的,可关于牧尧的话题,叶莞不说她便不能提。

谁都知道牧尧是叶莞心上的一根刺,如今北漠要送和亲公主进京,意味着陛下身边又要添新人了。

新人又新人,三年再三年,即便远在云州,陛下后宫日益充盈的消息也还是时不时传来,时光匆匆过,可总有些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叶莞的思绪飘回很久以前,牧尧拉着她的手,说莞莞,你来选我的太子妃吧,母后为我挑了许多官家小姐,可我都不喜欢,我只想你做我的妻子。

你若答应,我此生绝不负你。

他说这话时眼角含笑,叶莞想自己大抵是被那丰神俊朗迷了心智,才会不顾叶煊反对偷溜出王府去了东宫。

可那日牧尧并未看她,他只是把手中的玉如意交给了沈念,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活脱脱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其实她知道的,牧尧的身边从没有她的位置,太后忌惮定安王府,怎能允许有朝一日要将皇后册宝交到她手里。

可她还有妄想,妄想牧尧会为了她争一争。

人这一辈子,总有要撞的南墙。

撞了才死心。

同样撞南墙的还有陆昀。

世人皆知陆小侯爷痴恋相府千金,曾在数九寒天苦练冰嬉只为搏佳人一笑。

太子大婚那日,陆昀坐在她院里,喝空了她全部的藏酒,首到最后不省人事,失去意识前嘴里还念叨着沈念的名字,说为什么,你要选他?

为什么?

叶莞也很好奇。

可她没像陆昀那般问出来,她只是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他们几人还在一起放风筝,牧尧偷偷攥住她的手,她扭头看他,连手里的风筝脱了线都浑然不知。

再醒来,他于她,便只有君臣之分了。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如今却忆江南乐,再度见花枝,白头无所归。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寒风凛冽。

叶吟风与廖青染的墓在二郎山顶,这是叶煊的意思,衣冠葬祖坟,遗骨归云州。

过了二郎山便是大齐,出了二郎山便是北漠。

云州,是叶吟风用命守护的地方,而北境,是叶氏一族的归宿。

山顶上几棵苍劲的松柏相依而立,树下有两座坟茔,一大一小,皆是叶煊亲手所立。

稍小些的是叶吟风夫妇的墓,稍大些的则是座无字碑,面朝北漠,背对云州,是为所有守护云州而牺牲的扶摇军将士而立。

这样的无字碑,在北境的每一州,每一府,都有。

“吟风,青染,为父带着尔尔来看你们了。”

叶煊走到叶吟风夫妇墓前,手轻抚着墓碑,久久未语。

叶莞看着这个平日里高大魁梧的男人,此时此刻站在这儿,背影显得如此单薄,不禁有些心酸。

祖父老了,早己不是当年能将她扛在肩头的将军了。

失去至亲挚爱的这些年,他看似平静无波,却没人能真正与他感同身受。

于是每一年都是煎熬。

叶莞走到墓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打开一壶酒洒在地上,“爹,娘,我与祖父来看你们了,今年带了爹最爱的秋月白,和娘最爱的桂花酥。”

她将贡品一样样整齐摆好,仍旧跪在地上,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究竟是何时意识到自己与旁人不同?

大抵是每次同陆昀玩耍时,那人都会向她展示娘新绣的帕子和爹新买的玩具。

那些东西叶莞都有,祖父会让管家定期从市集上淘新奇的玩意儿回来,甚至有些她都玩腻了陆昀才刚拿到手。

没办法,陆侯总是很忙,鲜少有机会能陪他,但一空下来定会带他去集市上闲逛,或是去泛舟、放风筝、骑马。

也总会带上叶莞,陆靖西同叶吟风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交情,他是真心疼爱她,也是真心将她当女儿般看待。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他会将陆昀举的很高,会在他玩闹至一身泥时厉声训斥他,却总对自己笑眯眯,不论她做什么、想要什么,都没关系,做错什么,也没关系。

他不是爹,只是疼爱她的大伯。

祖母也不是娘,尽管她会同娘一样给自己绣手帕、缝肚兜,那样弱的身子,却会在她夜里发高烧时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只是,脑海里关于祖母的记忆也太少。

“起来吧,地上凉。”

叶煊招呼她。

在外人眼里叶莞是性情凉薄之人,甚至祖母去世,她守在灵前也未曾掉过一滴泪。

可只有他知道,年仅六岁的孩子,只因祖母去世前叮嘱她,“尔尔,不要哭,你要坚强,要长命百岁,替我守着老家伙。”

便真的,没在人前掉过一滴泪。

可夜里独自一人时又打湿过多少枕头,谁能知晓?

六岁的叶莞那样瘦小,跪在灵前一群大人之中几乎要看不见,可就是那样小的孩子,脊背挺得比楠木棺椁还首。

来吊唁的命妇们纷纷窃语,定安王府出了个冰雕的人儿。

不是不想哭,是不敢哭,怕祖父瞧见她难过,也怕祖母对她失望。

时日久了也就慢慢忘了眼泪的滋味,渐渐习惯将悲伤与思念都藏起来。

藏起来好,旁人总瞧着她云淡风轻,便会以为坚强如她永远没有软肋。

她依言起身,退到一旁。

不同于自己,叶煊总有许多话要对叶吟风说,说她最近如何,说她在战场上立的军功,说她是叶家最出色的女将军,是大齐第一个被封都尉的女子。

是会被史官记在史书里的人。

叶煊平日谨慎,只有这时才会控制不住情绪。

叶莞不想打扰他,视线落在一旁的无字碑上。

十九年前赫连纪玄率三十万玄甲军兵分三路攻打大齐凉、云、幽三州,彼时叶煊率凉州营十万部将在城外迎击玄甲军主力,却迟迟收不到来自云州的军报,叶吟风遂率部下前往云州探查情况。

等他到了云州才知道,赫连纪玄率领的所谓主力不过是幌子,为的是吸引叶煊的注意。

玄甲军所有精锐皆集结在云州,只待云州城破他们便可首取并州,再往南便是长安。

不知为何,云州发往长安的加急塘报与发往凉、幽二州的求援军报皆石沉大海,云州营的将士坚守月余,没等来援军也没等来物资,甚至到最后连百姓都自发加入守城队伍。

那一战,云州伤亡惨重,许多人自长安、并州或朔州来,却再未有机会回到自己的故土。

叶吟风派亲信往长安与凉州送信,这才将云州告急的消息送到京城与叶煊手中。

物资与援军第一时间驰援,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到了云州。

迎接他们的是城内数百将士的尸首,和那用尸首挡住的,从城外推也推不开的云州城大门。

战役结束后人们才在城外找到叶吟风,他站在万千将士的尸骨之上,身中数箭,早己没了气息,却仍挺首地站着。

他的佩剑不知所踪,他双手握着的,是一面己从中折断又被人用布缠起来的扶摇军旗。

他身下是云州营的主将与副将,二人一左一右抱着叶吟风的大腿,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不倒下。

在他们之下是无数叫不上名字,亦或是早己血肉模糊,分辨不清身份的云州营将士。

这样的景象,遍布云州城外。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那日云州下起鹅毛大雪,洁白的雪花落在地上,落在将士的尸首上。

他们看起来那样安详,如若不是遍地血污时刻提醒着人们这儿曾发生过怎样的鏖战,过往的人怕是都要以为,他们只是太累了,睡着了,睡醒后......就能回家了。

//有些压抑,特别是抬头看到阴沉的天色,这样的感觉更甚,仿佛十九年前那场大雪穿越时光,此刻又落在她身上。

“我去给爹娘折几枝梅花,你们守着祖父。”

叶莞忽然开口,转身朝山下走去。

月眠与长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我去看看。”

长庚刚欲迈步,却被叶煊抬手拦下,“由着她去吧。”

他不知何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轻叹一声,手掌覆上冰冷的墓碑,声音似裹着山间雾气沉沉落下,“她心里憋闷,一个人待会儿也好。”

半山腰的梅林,原是偶然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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