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六月裂帛
液晶屏蓝光映出他眼底的血丝——他正在将《政治常识1000题》逐字录入，这是为两周后开始的全班突击背诵准备的秘密武器。
"泉宏，老班找你！
"后桌的王鹏飞用圆珠笔戳他脊梁骨，课桌晃动间撞翻了铁皮铅笔盒。
陈泉宏快速合上文曲星，瞥见地上散落的《灌篮高手》贴纸——流川枫的画像己经被踩出裂痕。
教师办公室里，班主任黄玉娟正在批改摸底试卷。
这个总爱用檀木梳打理短发的数学老师，此刻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最近在倒卖二手教辅？
"陈泉宏瞄到办公桌上的《立体几何精讲》，封底还贴着"三折回收"的便签。
这是他上周在校门口摆的流动书摊，专收高三毕业生的旧资料。
"老师，我在做知识循环。
"他掏出皱巴巴的账本，"收来236本教辅，修补后借给高一学生89本，剩下的按科目分类做了共享书架。
"黄玉娟的钢笔尖在"利润：-47元"处顿了顿："赔钱做买卖？
""我在每本书里夹了错题便签。
"少年翻开《三角函数解析》，泛黄的书页间粘着星星便签，"比如这题用向量法比传统解法快两分钟，去年高考B卷考过类似题型。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
黄玉娟摘下老花镜，凝视这个突然开窍的学生。
三模考还是年级278名的吊车尾，最近周测却冲进了文科前五十。
她抽出压在最底下的作文本——那篇《论国企改制中的技术骨干价值》，引用的数据精确到纺织业人均生产率小数点后两位。
"你父亲......在静纺二厂？
""设备科陈国栋，刚考取高级技工资格。
"陈泉宏适时递上父亲的技术革新方案复印件，"这是他对进口梳棉机的改造图纸，预计能提升17%的纺纱均匀度。
"黄玉娟丈夫是市工业局科员，这个细节被记录在陈泉宏的师生关系档案里。
当陈泉宏抱着一摞"特批"的油印试卷回到教室时，苏明薇正在黑板上解一道解析几何题。
阳光穿过她发梢，在抛物线方程上投下细碎光斑，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
"你这里用参数方程更简单。
"陈泉宏突然出声，惊得少女手抖画出条斜线。
他抓起粉笔另辟战场："设动点P坐标为（2t, t²），代入椭圆方程......"台下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前世做到投行MD的陈泉宏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流畅运用的极值定理，在高三课堂显得多么惊世骇俗。
"这是......奥数解法？
"苏明薇睫毛轻颤，她闻到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中药味。
"《中等数学》1996年第3期第17页。
"陈泉宏准确报出来源，那是他花三斤粮票从废品站淘来的合订本。
他在黑板角落画了只吞吃知识点的卡通饕餮："这叫解题怪兽，专吃死记硬背。
"放学后的夕阳把自行车棚染成琥珀色。
陈泉宏蹲在阴影里数彩票，十张"法国3:0南非"的票根被他分散在五个信封。
体彩中心监控摄像头1998年尚未普及，但他依然准备了三套方案：戴棒球帽、换方言、甚至用父亲工厂的介绍信分批兑奖。
"抢劫啊！
"尖叫声刺破黄昏的宁静。
陈泉宏抬头时，恰见王大庆捂着腰包从体彩中心冲出，身后两个纹身青年紧追不舍。
他猛蹬自行车冲过去，车筐里准备装钱的帆布包迎风展开。
"王叔！
税务局的报表我放这儿了！
"他故意大喊着把包甩向追兵。
为首混混下意识接住，发现是满包高考模拟卷时，王大庆己钻进巷口的警亭。
这招调虎离山，用的是二十年后的危机公关思维。
陈泉宏第五次走进体彩中心时，售票员己经认得这个"帮班主任跑腿"的学生。
他今天换了副黑框眼镜，衬衫口袋里插着静海三中校徽，手里攥着精心伪造的集体投注证明。
"法国3:0南非，10注。
"他操着刻意生硬的普通话，"这是学校教职工联谊会的......""知道啦，你们黄老师中奖上瘾了？
"售票员笑着打趣。
过去三天，这个窗口共兑出十二注头奖，奖金通过不同账户分流到六家信用社——正是1998年反洗钱系统上线前的空窗期。
当最后两万块钱存入母亲名义的存折时，陈泉宏拐进邮电局买了三十张IC电话卡。
这是为下周启动的"高考热线"准备的，届时他将伪装成退休教师，通过电话指导付费学生突击政史地。
回家的路上，他特意绕道电子市场。
玻璃柜台里，索尼Walk***n正在播放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隔壁摊位在演示文曲星电子词典的真人发音功能。
他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目标——十台库存的IBM Model M键盘，这是未来机械键盘收藏家的梦幻逸品。
"这些报废键盘怎么卖？
""五十块全拿走！
"店主正忙着组装盗版VCD机，"都是银行淘汰的洋垃圾。
"陈泉宏抚摸着手感厚重的Cherry轴体，想起2023年某次拍卖会上，同型号键盘拍出过三万高价。
他付钱时"不小心"带倒纸箱，露出压在箱底的一摞3.5英寸软盘——标签上潦草写着"96年深交所交易数据备份"。
夜雨骤降时，陈泉宏正在阁楼整理"战利品"。
父亲的技术革新方案被厂长采纳，母亲连续喝了十天夏枯草茶，存折上的数字停在七万八千元。
他翻开错题本，在"6月15日"的日历页夹了片银杏叶——前世母亲晕倒的日子，如今只剩下最后七十二小时。
静海三中的晨读课被尖叫声掀翻屋顶。
陈泉宏冲进教室时，苏明薇正抱着一箱小浣熊干脆面发抖。
课桌上散落着被撕毁的林冲卡，水浒英雄的脸被红笔涂满狰狞的獠牙。
"今早发现的......"少女的泪痣在苍白脸上格外醒目，"所有没拆封的包装都被画了......"陈泉宏捡起半张残卡，背面用血红色记号笔写着"***"。
他瞳孔骤缩——这是前世苏明薇转学前遭遇的校园暴力升级版。
记忆闪回到2021年的同学会，当年带头霸凌的体育委员张猛，在酒桌上吹嘘自己父亲是教育局领导。
"先去教务处。
"他脱下校服外套罩住箱子，"就说是我搞的恶作剧。
""为什么？
""我抽屉里有三百张水浒卡，够赔丽娟小卖部的损失。
"陈泉宏摸出信用社存单，"而你，今天该去市立医院体检。
"当苏明薇被推进B超室时，陈泉宏正站在学校天台与张猛对峙。
这个身高一米八的体育生，此刻正晃着美工刀冷笑："厂子弟也敢管闲事？
""令尊在教育局基建科的工作，最近不太顺利吧？
"陈泉宏翻开笔记本，"上个月25号，他批给育才中学的操场改建项目，实际用的是三年前查封的劣质沥青。
"张猛的刀尖突然颤抖。
陈泉宏向前半步，压低声音："听说质检局最近在复检九五年以来的所有校舍工程，需要我提供静海三中体育馆的混凝土样本吗？
"疾风掠过天台，卷起笔记本里的检测报告复印件。
那是陈泉宏用三天时间，混进市建筑档案馆拍下的关键证据——前世2020年体育馆坍塌事故的祸根，此刻正沉睡在钢筋水泥之中。
黄昏的病房走廊，苏明薇攥着"甲状腺未见异常"的报告单，看陈泉宏为母亲剥橘子。
夕阳将他的睫毛染成金色，那些关于暴力与威胁的对话，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静谧的时空。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的错题本。
"陈泉宏将橘络细细撕去，"昨天借我看的那道地理题，季风洋流图解法比标准答案更精妙。
"少女突然笑了，泪痣像颗将坠未坠的星子："你说话好像《新闻联播》里的评论员。
"陈泉宏低头藏起眼底的波澜。
前世苏明薇***前的绝笔信里，写满了对高考错题本的执念——她总说自己是被红笔订正的人生。
入夜，陈泉宏在日记本上划去"母亲晕倒日"，新添"6月18日：校舍质检报告提交"。
床底铁盒新增了十张IBM键盘的收藏证书、三十张未拆封的1990年粮票，以及苏明薇悄悄塞进他书包的宋江卡。
窗外惊雷滚过，他忽然想起明天是法国对沙特的比赛。
赔率表在脑海中自动展开，但这次他决定只买一注——过度的幸运，会惊醒时代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