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忙脚乱擦拭标本台，忽然发现浸泡在液体里的明代断手——无名指戴着枚青铜戒指，内侧刻着"甲辰丙寅"。
"同学，你挡路了。
"冷冽的嗓音惊得他撞翻骷髅架。
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倚在门边，金属打火机在指间翻飞，火光映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刺青。
陈玄戈注意到他左手戴着同样制式的青铜戒，刻痕处残留暗红。
"教、教授让我来整理新收的文物......"陈玄戈举起工作证，声音卡在喉间。
男人扫过证件时，他闻到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像是刚从枪火中走出的神祇染了人间烟火。
"沈烬。
"男人抛来把青铜钥匙，"今晚十点，地下三层停尸房。
"他转身时，陈玄戈瞥见其后颈有道狰狞疤痕，形状竟与解剖学课本上的商代甲骨文"囚"字别无二致。
子夜的风灌进白大褂，陈玄戈握钥匙的手渗出冷汗。
电梯在B3层开启的瞬间，他听见铁链拖拽声。
沈烬正在给一具辽代蜡尸套指纹，手术刀精准挑开尸蜡层，露出底下鲜活的皮肤。
"戴上。
"沈烬头也不回地扔来副冰丝手套，"你的体温会激活尸语咒。
"陈玄戈碰到蜡尸指尖时，整排冷柜突然震动。
尸体的眼皮猛然睁开，瞳孔里涌出粘稠的契丹文。
他踉跄后退，撞进沈烬带着体温的胸膛。
"山字脉传人就这点能耐？
"沈烬的呼吸拂过他耳际，握刀的手却稳稳按住他颤抖的指尖，"看仔细，这是你祖父留下的讯息。
"尸体的舌苔正在渗血，陈玄戈突然认出那些纹路——和老家祠堂族谱上的暗码如出一辙。
当他无意识念出某个音节时，沈烬的青铜戒突然发烫，在停尸房地面灼出焦黑的卦象。
"够了。
"沈烬猛地扯开他，力道大得在白大褂留下皱痕，"你想被契丹阴兵标记吗？
"卡车驶向郊外时，陈玄戈发现沈烬在改装枪械。
月光掠过他眉骨，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
"为什么要帮我？
"陈玄戈鼓起勇气问。
沈烬填弹的动作微滞，弹壳反射的光斑跳上他喉结："你祖父付过报酬。
"他扯开高领，陈玄戈看见那道"囚"字疤下埋着青铜铭牌——刻的竟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墓门开启时，沈烬突然将陈玄戈拽到身后。
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两人俱是一怔，尸蜡的荧光里，陈玄戈看见沈烬耳尖泛起极淡的血色。
"跟着我的脚印。
"沈烬声音比墓砖还冷，却把战术腰带调松两格套在他腰间，"错半步，我就把你留给尸舞阵当祭品。
"当腐骨钉破空袭来时，陈玄戈被沈烬扑倒在地。
男人温热的血滴在他颈间，与那夜停尸房的雪松香重叠。
"你受伤了......"陈玄戈伸手却被拍开。
"管好你自己。
"沈烬撕下袖口包扎，露出小臂交错的旧伤——最深处刻着褪色的甲骨文"戈"字。
陈玄戈突然想起，这是祖父书房那方断砚上缺失的铭文。
在尸蜡凝结的镜面前，沈烬突然扣住他手腕："这道泽火革卦，你祖父用二十年阳寿换来的。
"镜中映出两人身影，陈玄戈惊觉沈烬的铁灰色瞳孔里，藏着枚缩小的青铜卦象——正是自己胎记的形状。
“现在，"沈烬的刀尖抵上他心口，语气却像在教授课堂知识，"告诉我，甲骨文归字怎么写。
"陈玄戈的指尖悬在甲骨文"归"字最后一笔，腐尸的呜咽声突然变得遥远。
沈烬的刀刃折射着尸蜡冷光，在他锁骨投下细碎的阴影。
血珠顺着刀锋滑落，滴在青砖上晕开一朵暗梅。
"商代归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墓室回荡，"字形如人执帚归家，但这里的帚头多了一道折痕。
"食指在地面勾出棱角分明的笔画，青苔碎屑沾在指腹，传来蛇鳞般的凉意。
沈烬忽然收刀入鞘，金属摩擦声惊飞了栖息在穹顶的夜蝠。
那些黑色翅影掠过星图时，陈玄戈注意到某颗朱砂绘制的星辰正在渗血——正是青铜卦象对应的天枢位。
"你祖父教过你解尸纹？
"沈烬扯开战术腰带的暗格，取出半枚生锈的青铜罗盘。
当罗盘指针指向陈玄戈胎记时，内层篆刻的"山"字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
墓室东南角的烛台毫无预兆地倾倒，蜡油在地面蜿蜒成契丹文字。
陈玄戈刚要俯身辨认，却被沈烬用枪托拦住："这是阴书，活人看了会烂舌头。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蜡油文字突然沸腾冒泡。
陈玄戈闻到了熟稔的草药味——和祖父书房那盏长明灯燃烧的气息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摸向颈间，发现不知何时多了条红绳，末端系着半片龟甲。
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扯过龟甲对着磷火细看，陈玄戈这才发现对方睫毛竟结着层白霜，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那些霜花在幽蓝火光里，像极了解剖室窗外纷飞的银杏叶。
"二十年前的中元夜，"沈烬的拇指摩挲着龟甲裂纹，"你祖父就是用这个，把我的生辰八字刻在了青铜棺上。
"他突然掀开高领毛衣，喉结下方的青铜铭牌泛着诡异绿光，裂纹走向与龟甲完美契合。
整座墓室忽然响起编钟声，陈玄戈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那些音符化作实体在石壁碰撞，溅起的火星点燃了墙缝里的鲛人膏。
在骤然明亮的火光中，他看见沈烬的影子居然呈现出双头蛇的形态。
"小心！
"腐尸的骨刀擦着耳际飞过，沈烬揽住他的腰撞向青铜屏风。
陈玄戈的后背贴上冰凉纹饰，突然认出这是放大版的甲骨文"囚"字。
沈烬的体温透过毛衣传来，混着硝烟味的雪松气息让他想起解剖室初遇时，对方锁骨处游动的刺青。
"别动。
"沈烬忽然用齿尖咬住手套边缘，褪下右手套露出布满咒文的手掌。
当掌心贴上青铜屏风时，那些甲骨文开始蛇形游走，陈玄戈颈间的龟甲突然变得滚烫。
"这是...共感咒？
"他盯着沈烬手臂暴起的青筋。
解剖课上学过的禁术图谱在脑海浮现：以活人精血为引，可与千年尸魄共享五感。
沈烬的喘息变得粗重，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陈玄戈肩头："你祖父当年在辽墓找到双生卦符，把阳符烙在我魂魄里..."咒文突然发出爆响，他的虎口迸裂出血，"阴符就在你胎记下面。
"陈玄戈的视线开始模糊，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画面：暴雨中的沈烬被青铜锁链贯穿胸腔，祖父颤抖着将玉璇玑按进他伤口。
而当年轻教授抬起头时，那双铁灰色瞳孔里分明映着婴儿襁褓中的自己。
"醒醒！
"沈烬用染血的手拍打他的脸。
陈玄戈惊觉自己正跪坐在血阵中央，九盏人皮灯笼围成诡异圆圈。
那些灯笼表面浮凸着契丹武士的面容，此刻全部睁开了流淌尸水的眼睛。
沈烬往改装手枪填入刻满经文的子弹，突然将枪柄塞进他掌心："会用柯尔特M1911吗？
"不等回答，又握住他的手扣上保险，"打碎灯笼的右眼，那是阵眼。
"陈玄戈的手在发抖。
解剖课上他连豚鼠都不敢麻醉，此刻却要对着会惨叫的人皮灯笼开枪。
第一发子弹打偏在石壁，飞溅的碎石划破沈烬脸颊。
"山字脉的继承人就这点能耐？
"沈烬突然从背后环住他，带着薄茧的手掌完全包裹住他颤抖的手指，"呼吸放慢，想象你在给动脉血管做穿刺。
"第二枪命中时，灯笼里爆出的不是尸水而是金沙。
陈玄戈闻到了祠堂香火的气息，混着沈烬毛衣上的硝烟味，竟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躲在供桌下偷看的葬礼——棺木里躺着的女人，戴着与明代断手相同的青铜戒。
当最后一盏灯笼熄灭，沈烬突然踉跄着靠住他肩膀。
陈玄戈这才发现对方后腰插着半截腐骨，暗红血渍正在毛衣上晕染出卦象轮廓。
"你受伤了！
"他慌忙去翻急救包。
"别碰！
"沈烬格开他的手，自己咬牙拔出腐骨。
伤口涌出的血竟是诡异的青铜色，"这是契丹巫医的尸毒，活人沾到会..."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带着铜锈的血沫。
陈玄戈扯开他的高领毛衣，那道"囚"字疤痕正在皮下蠕动。
当胎记与疤痕相距不足三寸时，青铜铭牌突然自动弹开，露出里面微型罗盘——指针正疯狂指向墓室深处的黑暗。
"拿着这个..."沈烬将染血的罗盘拍在他掌心，"往震位走七步，能看见你祖父的..."话音未落，整座墓室突然上下颠倒。
陈玄戈在失重中抓住沈烬的战术腰带，两人重重摔在突然出现的青铜棺椁上。
棺盖的甲骨文泛起血光，陈玄戈惊觉那些文字正在重组——正是停尸房那具蜡尸瞳孔里的契丹咒文。
沈烬的体温在急速下降，他沾血的手指在棺盖上画出残缺卦象："记住...泽火革卦不是终结..."尾音消散在突然响起的锁链拖拽声中，陈玄戈看见十八具青铜甲胄从地底升起，每具头盔里都跳动着青色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