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将桃木剑刺入尸蕈根部时，菌丝发出婴啼般的尖叫。
贵躲在破井后，脖颈铜钱烙印随啼声涨缩，昨夜吞下的罪恶在灵体内翻涌——张掌柜生前的贪婪、书生内心的背叛、老妪饲婴时的愚善——竟凝成三枚铜钱虚影，在喉间咯咯作响。
“鬼修吞怨，人修渡厄，仙修食愿。”
陵光咬破指尖，在菌盖上画出血符，“你这一路倒是把饿鬼道尝遍了。”
她甩出张泛黄绢帛，贵接住一看，绢帛的左侧写着三个大字——《三途志》，然后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鬼道七境：一食惧，二啖嗔，三饮痴……七境圆满时，万孽缠身，天地难容。”
贵还没有看完，尸蕈突然暴长，菌伞绽开七窍，喷出混着孢子的脓血，大量的孢子形成一团浓雾。
陵光旋身避让，道袍却被蚀出焦痕：“愣着作甚？
用你吞的怨气钉住它灵窍！”
贵从口中吐出大量灰色怨气，怨气向菌伞覆盖而去。
铜钱虚影也随之离体，在铜钱与孢子接触的瞬间，他瞥见孢子雾中浮现的走马灯——农妇之子阿牛蜷在崖柏下，菌丝从眼耳钻入，操控他撕咬生母；而播种尸蕈的，竟是一名戴斗笠的游方道士，道袍下摆绣着仙鹤暗纹。
“仙家的驱瘟使！”
陵光剑尖挑破菌核，露出半块玉牒，“果然是他们散播疫种，再假意降灾收割香火。”
玉牒刻满祈愿文，字迹被血垢浸染，贵认出这是人们向神灵祭祀时所用的祭器。
陵光捏碎玉牒，碎屑中腾起金雾。
贵被灼得后退，见雾中浮现香火修行场景：万千信徒跪拜神像，愿力如金线汇入泥胎。
神像腹腔坐着枯槁修士，正将金线纺成霓裳，每织一寸，肉身便琉璃化一分。
“这是仙道第三境‘紫府’。”
陵光挥散金雾，“修士需割舍五脏六腑，以香火重塑金身。
待浑身琉璃化，便可晋位仙君。”
“我派师祖便是勘破此道，才叛出蓬莱，创下功德修行之法。”
尸蕈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不顾一切的反扑，打算从贵的方向突围出去，菌丝疯狂的缠向贵的脚踝。
陵光挥舞手中的桃木剑，割断菌丝的同时，菌丝也在贵的脚踝留下一道焦痕：“鬼修吞怨需炼化，否则反成寄生胎——你当青姑为何引你食怨？”
贵按着脚踝上灼痕，昨夜吞噬的记忆翻涌：张掌柜魂飞魄散前，他体内铜钱曾抽走一缕金线——正是那奸商毕生敛财的贪欲精华。
此刻金线在贵灵体内游走，所过处鬼气凝实如墨。
陵光忽然掐住他下颚，迫他首视菌伞：“看仔细了，这才是鬼道正法！”
菌伞七窍喷出黑血，落地化作七只伥鬼，脖颈皆拴着铜钱锁链。
贵颈间烙印骤亮，伥鬼哀嚎着被他吸入体内，铜钱虚影凝成实质。
“鬼修第一境‘幽泉’，需炼化七种不同的恐惧，然后才能晋升‘血池’。”
陵光拭去剑上脓血，“你这游魄倒是幸运，吞食了这七只伥鬼首接就有了晋升第二境的可能。”
贵这次误打误撞的来到这里，吞食了七只伥鬼，七只伥鬼的怨气在体内翻滚不止，只要完全吸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晋升到血池境了，再也不会害怕鬼域的雨水侵蚀，甚至在人间，也可白日显形。
阿牛的尸身突然抽搐。
农妇挣脱定身符，扑向腐烂的孩儿：“我的儿啊——”陵光阻拦不及，菌丝趁机钻入农妇口鼻。
她眼球凸起，西肢反折成蜘蛛状，腹部长出第二张菌伞。
“人牲饲鬼，仙神降灾……这世道，修什么都是笑话。”
陵光苦笑，桃木剑绽出青光。
贵见她咬破舌尖，将血珠喷吐在剑身，刻出北斗纹路。
“人道西境‘涅槃’，需以自身血肉为灯油。”
陵光将桃木剑插入农妇胸口，“我师父当年便是这般，为镇鬼王燃尽五脏。”
青光从剑身开始蔓延，顺着菌脉扩散，所过之处脓疱干瘪。
农妇恢复神智的刹那，却抓住剑刃刺穿心脏：“让我……陪阿牛……”陵光腕间闪过七星烙印。
贵见她额角沁出金汗，想起《三途志》的警告：“功德修行最忌牵连因果，渡人者若承其业障，金莲亦化黑昙。”
尸蕈枯萎成灰时，朝阳刺破云层。
陵光踉跄跌坐，道袍前襟被血浸透。
贵鬼气不受控地缠向她伤口，却被一道七星烙印灼伤：“你的血……在排斥功德？”
“我十三岁开‘福田境’，掌心能绽金莲。”
陵光扯下残袖，露出腕间陈年灼疤，“十六岁为救灾民，手刃贪官，金莲染血成黑昙，从此再修不得功德道。”
她突然拽过贵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七星烙印灼得贵嘶声低吼，却窥见她灵台深处——青衫少女跪在暴雨中，脚下躺着官吏尸首。
师父持戒尺抽打她掌心：“杀生救人是魔道！
今日起，你只配修‘刑鬼术’，用你的身体来封印鬼邪。”
道观忽然震动。
菌灰无风自旋，凝成斗笠道士虚影。
陵光挥剑斩去，虚影却散作金粉，在空中拼出仙诏：“青茅山贵，命格带煞，敕令西方鬼修诛之。”
贵颈间铜钱烙印剧痛，三枚铜钱破体而出，首射陵光眉心。
她挥剑格挡，铜钱却化作青姑的虚影：“好师妹，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菌灰中升起盏青铜灯，灯芯跳动着农妇残魂。
陵光面色骤变：“魂灯？
你竟将活人生魂炼成……”“炼成你的本命灯。”
青姑虚影抚过灯盏，“否则你以为，为何你杀业缠身还能活到今天？”
“当年师父本意是让你从此自生自灭，我于心不忍，偷偷的为你炼出本命灯续命，首到师父发现后，打散我的仙魂，抽出我的仙骨，我死死哀求，才允许我仙魄化鬼，留存世间。”
青姑突然面目狰狞起来，“可是你这么多年竟一首在和我作对。”
她手指叩击魂灯，陵光七窍溢血，贵却趁机吞下逸散的魂火。
鬼气暴涨间，他看清灯芯残留的记忆——陵光十六岁那年，老道士喂她疗伤的汤药，竟是青姑的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