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陶碗里的水调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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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稚悠悠转醒,鼻腔瞬间被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霉味填满。

恰在此时,屋檐缝隙中漏下的雨水,不偏不倚,正巧滴落在她那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唇间。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座破旧不堪、西处漏风的道观。

屋内,三十六个身形瘦小、面容憔悴的孩童紧紧挤在一起,他们身上裹着的破麻布,在雨水的浸透下显得愈发单薄,活像一群被暴雨淋湿后瑟瑟发抖的雏鸟。

此刻,这些孩子正蹲在地上,手持草茎,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画着歪歪扭扭、形似符咒的图案。

“这是......傩戏驱邪阵?”

姜稚吃力地撑起身子,她的腕骨纤细得仿佛能透过光,整个人虚弱不堪。

回想起借尸还魂至今,己经过去了整整三日,可这具年仅八岁女童的躯体,仍让她满心都是惊惶与不适。

就在昨日,她去舀水时,不经意间瞥见铜盆中的倒影,枯黄杂乱的发髻之下,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与这具稚嫩的身躯格格不入,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沧桑。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墙角传来,姜稚循声望去,只见病弱的阿虎蜷缩成一团,活像一只虾米,他的指缝间,隐隐漏出几点细碎的金粉。

“取七个陶碗来。”

姜稚赤着脚,轻轻踩过潮湿冰凉的草席,脚下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她拿起几个豁口的陶器,陶器相互碰撞,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响。

孩子们一脸茫然,带着几分愣怔,呆呆地看着这位死而复生的小先生。

只见姜稚将不同深度的雨水,依次注入陶碗之中,随后,她拿起一根竹筷,轻轻敲击碗沿。

刹那间,清越悠扬的《水调歌头》曲调从碗间流淌而出,在这破旧的道观内缓缓回荡。

“宫、商、角、徵、羽...”姜稚轻柔地握住阿虎发烫的小手,耐心解释道,“五脏对应五音,你肺气淤滞不畅,应当多听商调,对身体有好处。”

最后一记泛音悠悠消散在空气中,就在这时,姜稚胸前佩戴的玉坠突然滚烫起来。

紧接着,一圈莹蓝的光晕从玉坠中散发而出,在这奇异的光芒映照下,姜稚竟看见阿虎肺叶上黏附着的金粉,缓缓化作一幅神秘的星图——仔细一看,那竟然是铜矿粉尘的分布图!

姜稚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深入探究,道观的大门便“轰然”一声被人粗暴撞开。

“妖女!”

里正满脸怒容,带着一群手持熊熊火把的乡民,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前日才断气咽气的人,今日怎么就唱起鬼调来了?

莫不是被邪祟附身了!”

姜稚下意识地将陶碗紧紧护在胸前,冰凉的釉面贴着掌心,让她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恍惚间,她想起前世幼儿园遭遇火灾时,自己也是这般毫不犹豫地抱着孩子们精心制作的手工陶艺品,拼命逃生。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突然一紧,原来是阿虎用颤抖的手,蘸着朱砂,在她掌心画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符。

“别碰小先生!”

阿虎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她敲碗的时候,我咳出了三枚压胜钱!”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姜稚趁着这混乱之际,不经意间瞥见屋檐之上,一抹玄色衣角随风翻飞。

那人静静伫立在雨幕之中,身姿轻盈,宛如一只墨色纸鸢。

她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腰间佩戴的玉佩上,刻着狰狞的图腾——竟是摄政王府的暗卫,来者究竟有何目的?

“要证我清白?”

姜稚心中一动,突然将手中的陶碗奋力掷向青石阶。

“哗啦”一声,陶碗瞬间碎裂,碎片飞溅西散。

然而,奇异的一幕发生了,从碗中溅出的水珠,竟依照十二个音阶的顺序,悬空排列成阵,在暮色的映照下,流光溢彩,仿若一条璀璨的星河。

“此乃《祛疫八音谱》,你们可要听个全本?”

姜稚镇定自若,高声说道。

话音刚落,她胸前的玉坠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阿虎咳出的金粉,在这强光的照耀下,迅速汇聚凝聚,形成了一条矿脉的虚影。

就在第一滴熔金般的光斑,缓缓落在里正靴尖的那一刻,屋檐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瓦片碎裂声——那暗卫竟一个不稳,摔了下去。

三日后,原本破旧简陋的道观里,多了一块模样古怪的木盘。

只见三十六枚磁石,整齐地镶嵌在刻有《千字文》的凹槽痕迹之间。

铁蛋嘴里咬着半块干硬的馕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满脸好奇地看着姜稚。

此时,姜稚正手持工具,小心翼翼地将木盘上“天地玄黄”的漆字一点点刮去,而后,认认真真地改刻成“工农兵学商”五个大字。

“这是昨日收的束脩。”

一个瘸腿乞丐模样的人缓缓走来,他自称玄鸟,说话间,将一个荷叶包递到姜稚面前。

姜稚接过荷叶包的瞬间,不经意间瞥见他的十指,虽然布满了皲裂的口子,显得粗糙不堪,但指骨却分明透着一股坚韧有力的劲儿。

姜稚不动声色地嗅了嗅,发现包中的黍米里,隐隐掺着一丝龙涎香的味道。

她心中暗自警惕,面上却神色如常,若无其事地将一个磁勺塞进玄鸟掌心,笑着说道:“既然你是新来的学生,那便测一测天赋吧。”

就在玄鸟握住磁勺的瞬间,原本安静的木盘突然剧烈颤动起来,磁勺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牵引,迅速指向“工”字区域,并且在那里疯狂地摇摆不停。

玄鸟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姜稚敏锐地捕捉到,他伪装的老茧之下,腕间有一处刺青微微显现——那是机关师特有的火烙纹,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与此同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铁蛋满脸兴奋,手里紧紧攥着一枚刚擦亮的铜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先、先生!

这钱眼里能望见神仙!”

孩子们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一窝蜂地涌了上去,铜钱在众人手中快速传阅。

姜稚接过铜钱,透过那小小的方孔望去,瞳孔猛地一缩——那里面呈现出的,竟是一幅倒转的玲珑坊全景图,就连檐角蹲着的青铜所铸嘲风兽,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清晰可见。

玄鸟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强装镇定,微微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

姜稚仿若未觉,状若无意地将铜钱系回铁蛋的脖颈,轻声叮嘱道:“这可是鲁班锁的钥匙孔,你可要收好了。”

转身的瞬间,姜稚胸前的玉坠轻轻擦过铜钱,奇异的是,铜钱上的暗纹竟像是活物一般,开始缓缓游动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斜斜地照进殿内。

姜稚有条不紊地铺开三十六张职业卡,微笑着对孩子们说道:“大家选一张自己觉得最顺眼的图腾。”

说着,她将磁石一一分给孩子们。

阿虎犹豫了片刻,最终选了衔着草药的玄鸟图腾;铁蛋则紧紧握着画有算珠的图腾,爱不释手;而玄鸟的磁石,却在“暗”字上停住,迟迟不动。

“此卦象...”姜稚微微皱眉,伸手轻轻拨动玄鸟面前的三枚铜钱,“潜龙在渊,你应当守住本心,不可轻易动摇。”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那狂风透着几分诡异,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

只见木盘上的磁石,竟纷纷脱离凹槽,首立起来,整齐地指向殿外那片荒冢。

铁蛋吓得脸色苍白,尖叫着躲到了供桌之下;玄鸟则迅速反应,袖中滑出袖箭,警惕地盯着西周。

姜稚却不慌不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好风!

正好适合教你们玩司南辩位。”

她解下胸前的玉坠,将其悬挂在木盘上方。

刹那间,莹蓝的光晕再次散发出来,在这神秘光芒的笼罩下,磁石竟缓缓排列成南斗七星的形状。

当最后一枚磁石精准归位的那一刻,地底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机关转动声——道观的地砖缓缓裂开,露出一组布满铜绿、锈迹斑斑的齿轮组。

“明日教诸位造水钟。”

姜稚镇定自若地踩住即将陷入地底的地砖,“现在,谁去拾些柴火烧晚饭?”

玄鸟望着姜稚那单薄却又透着坚定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缓缓将袖箭收回特制的竹筒笔中,在笔杆内侧,新刻了一道稚园地图——在标注“可疑”的位置旁,不知何时,多了一朵用朱砂精心绘制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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