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老坟圈子比白天多出三座坟包,新翻的冻土上留着梅花状的爪印。
"踩着我的影子走。
"奶奶的靰鞡鞋陷进雪壳,马鞭梢头拴着的铜铃突然哑了。
月光照在残碑上,我分明看见光绪三年的字迹在渗血,可手电筒光扫过去又只剩青苔。
西北风卷着纸钱贴到我脸上,揭下来时发现是张民国时期的当票。
奶奶突然按住我肩膀,神鼓边缘的铜钱簌簌震颤。
十步外的老柳树下,五个无头人影正围着口井打转,脖颈断口处垂着冰溜子。
"撒米。
"奶奶的银镯子磕在装朱砂的牛角盒上。
糯米落地瞬间燃起幽绿的火苗,那些人影齐刷刷转向我们。
怀里的胡三太爷铜像突然发烫,隔着棉袄烙得心口生疼。
最矮的那个人影脖颈里钻出条白蛇,信子舔过雪地发出铁铲刮锅的声响。
奶奶甩出马鞭抽在石碑上,崩起的碎石穿过人影,竟带出缕缕黑烟。
"阴兵借道,阳人退散!
"她咬破中指往鼓面抹血,我手里的灯笼猛地蹿起三尺高的火苗。
墓碑后传来婴儿哭声,白天见过的红棉裤女人竟从坟包里探出头,怀里的襁褓渗出暗红液体。
我想后退,脚跟却踢到块头骨,下颌骨还粘着没化尽的纸钱灰。
"闭眼!
"奶奶的巴掌带着朱砂拍在我天灵盖。
再睁眼时坟场变成戏台子,穿蟒袍的花脸正冲我甩水袖,旦角脖颈后却趴着只黄鼠狼。
戏台柱子突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那些民国当票全都变成拘魂牌。
胡三太爷铜像自己蹦出衣襟,在雪地上滚出个完美的圆。
奶奶拽着我扑进那个圈子,二十七个铜钱从她袖口飞出来钉在圆周。
戏台子像被火烤的蜡像般融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槐树根,每根树筋都缠着具骸骨。
穿寿衣的老头从树根里拱出来,手里秤杆挂着人牙做的秤砣:"李家仙姑,这个女娃娃的魂重七两三钱......"奶奶抡圆马鞭抽碎那杆秤,断裂的秤杆里涌出黑水,眨眼凝成冰锥扎进老槐树。
铜钱圈开始收缩,我的布鞋底滋滋冒起白烟。
奶奶往我嘴里塞了片柳叶,苦腥味首冲脑门。
再抬头时,那些槐树根都变成捆仙绳,正顺着脚踝往上缠。
怀里的掌堂大印突然嗡鸣,震得虎口发麻。
"请碑!
"奶奶突然把我推倒在座无字碑上。
脊背贴到碑面的刹那,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所有骸骨的眼窝同时亮起绿火。
胡三太爷铜像跳起来咬住我左手小指,鲜血滴在碑面竟显出血色碑文——"敕令五雷斩精魅"。
阴风里混进檀香味,二十七个铜钱齐齐立起旋转。
穿蟒袍的花脸从戏服里抖出堆白骨,黄鼠狼跳上碑顶化作青烟。
等最后一声铜钱落地,老坟圈子只剩下真正的七座孤坟,其中一座新坟的供碗里还冒着热气。
奶奶用马鞭挑起供碗里的馒头,掰开露出里面蠕动的蚯蚓。
"有人抢在咱们前头喂了阴兵。
"她碾碎蚯蚓,血水里浮出半片带金漆的牌位残角,"是鬼堂口的黑萨满。
"回程时雪地上多了串反向的脚印,每一步都盛开冰莲花。
我数着灯笼照亮的坟包,来时明明是二十三座,现在只剩七座在月光下投出完整的影子。
路过那口枯井时,井底传来指甲挠青石的响动,奶奶往井口倒了整袋香灰。
五更梆子响过两遍,老宅供桌上的胡三太爷铜像嘴角沾着血渍。
奶奶让我跪在蒲团上解棉袄,胸前那条青纹己经蔓延到心口,盘成个首尾相衔的蛇环。
"阴兵过了,常仙接了。
"她用银针挑破我中指,血珠滚进装满陈年高粱酒的铜樽,"明日去三岔口老榆树,把缠在你命里的替身挖出来。
"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这次我看见了——那只白瓷狐狸正在供桌上踱步,每走一步都留下带火星的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