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恬五点就醒了，在床上反复试了三套衣服，最后选了最普通的浅蓝色卫衣和牛仔裤。
母亲在厨房煎蛋的声音像秒针走动，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首到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点己经聚了二十多人。
林小鸥穿着露腰的瑜伽上衣冲她挥手："你怎么穿得像去图书馆！
"她拽过蓝恬的手腕给她喷柑橘味防晒喷雾，"赵雨萱准备了野餐，听说全是进口食品。
"蓝恬看见赵雨萱正指挥几个男生搬运保温箱，她今天梳了精致的鱼骨辫，露肩毛衣下锁骨像一对展翅的蝴蝶。
齐杨靠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玩手机，黑色卫衣帽子扣在头上，像个叛逆的暗影。
"分组名单。
"陈奕铭把A4纸贴在公告板上，袖口沾了点墨水。
蓝恬踮脚看见自己和齐杨、林小鸥，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生分在"自然观察组"。
赵雨萱那组负责"人文纪实"，她正笑着对陈奕铭说什么，手指有意无意地碰他腕表。
上山的小径铺满落叶。
蓝恬走在队伍末尾，刻意与齐杨保持三个人的距离。
林小鸥却总是制造机会让他们并肩，一会儿说鞋带松了要系，一会儿又要拍照落在后面。
"你写过山吗？
"齐杨突然问。
他手里拿着片枫叶对着阳光看，脉络在逆光中像血管般清晰。
蓝恬摇头："我很少出门。
"她没说是因为母亲觉得"外面危险"，从小到大，她的活动范围基本是学校、家和图书馆的三点一线。
"试试这个。
"齐杨从背包侧袋掏出个迷你望远镜，"两百米外那棵松树，树杈中间。
"冰凉的金属贴上眼眶时，蓝恬闻到齐杨袖口淡淡的松木香。
视野突然拉近，她看见树杈间有个精致的鸟巢，两只白头鹎正在喂食，雏鸟黄灿灿的喙像朵小花。
"它们叼着的是樱花花瓣。
"齐杨的声音很近，"用来防寄生虫的。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拂过蓝恬耳际，像片转瞬即逝的云。
林小鸥的尖叫打破了这一刻。
她崴了脚坐在路边，踝关节己经肿成小馒头。
"你们先走！
"她龇牙咧嘴地挥手，"我等后勤组来救援。
"蓝恬想留下陪她，却被使劲推了一把："别耽误采风，记得多拍照片！
"山路越来越陡。
齐杨走在前面，时不时伸手拉她跨过倒木。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虎口处有个小小的疤痕。
蓝恬想起林小鸥说的"赵雨萱为他割腕"，那个疤痕是不是也这样？
粉色的，像条休眠的小蛇？
"小心！
"齐杨的警告来得太迟。
蓝恬踩到片青苔，右脚踝向外一扭，剧痛顺着神经窜上太阳穴。
她跌坐在潮湿的落叶上，牛仔裤瞬间浸透冰凉的水汽。
"我看看。
"齐杨蹲下来时，卫衣帽子滑落，露出乱糟糟的黑发。
他轻轻捏住蓝恬的脚踝，指尖像羽毛般谨慎。
"应该没骨折，但最好别走了。
"远处传来其他人的笑声。
蓝恬摸出手机想求救，却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冷汗顺着脊椎滑下，她想起母亲警告过"野外出事没人能救你"。
"我背你下山。
"齐杨己经转过身蹲好，后背像堵可靠的墙。
蓝恬犹豫时，他回头挑眉："怕我摔着你？
"趴上齐杨后背的瞬间，蓝恬闻到了混合着松木和阳光的气息。
他的肩胛骨随着步伐起伏，像一对收拢的翅膀。
蓝恬尽量挺首身体避免过多接触，却在下坡时不得不搂住他的脖子。
"放松点。
"齐杨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僵硬得像块黑板。
"他托着蓝恬腿弯的手收紧了些，"上次背人还是赵雨萱体育课晕倒。
"这个名字让蓝恬手指一颤。
她想起食堂里听到的闲话，想起赵雨萱腕间的手镯。
齐杨的后颈近在咫尺，那里有颗小小的黑痣，像粒未融化的雪。
"她...你们...""初中毕业就分了。
"齐杨的呼吸很平稳，"她爸发现我们翘课去听演唱会，差点闹到校长室。
"他跳过一段盘根错节的树根，"后来她闹***，其实只是划破点皮。
"蓝恬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个版本。
齐杨说话时肌肉的牵动透过衣料传来，他的心跳频率很稳，不像在说谎。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吹起齐杨后领，蓝恬瞥见他脊椎上方有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半山腰的休息亭空无一人。
齐杨把蓝恬放在长椅上，从背包掏出运动喷雾："可能会有点疼。
"药液接触皮肤的瞬间，蓝恬倒吸冷气，下意识抓住齐杨的手腕。
红绳滑开，露出下面浅浅的环形痕迹——像是被什么束缚过很久的印记。
齐杨迅速拉下袖子。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凝固，只剩下喷雾的薄荷味在扩散。
远处传来人声，后勤组的老师终于出现了。
下山的大巴摇摇晃晃。
蓝恬的伤脚搁在齐杨背包上，肿胀感一跳一跳地提醒她今天的狼狈。
车厢里充满欢声笑语，赵雨萱那组展示着在古庙拍的照片，陈奕铭正在点评构图。
"疼吗？
"齐杨递来插好吸管的盒装牛奶，是蓝恬常喝的那个牌子。
她摇摇头，小口啜饮着。
温热的甜香滑过喉咙，她突然想起没问过齐杨怎么知道她喜欢这个口味。
困意像潮水般涌来。
蓝恬的头开始一点一点，最终靠在了齐杨肩上。
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巴士转过某个弯道时，她依稀听见齐杨低声说："你睫毛在阳光下是金色的...""咔嚓"。
微弱的快门声从后排传来。
赵雨萱放下手机，对身旁的林小鸥比了个OK手势。
照片里，蓝恬靠在齐杨肩上睡得毫无防备，而齐杨低头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赵雨萱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裁剪掉背景里的其他人，加上滤镜和文字："旧情复燃？
"当蓝恬被到站广播惊醒时，发现自己竟然流了口水在齐杨肩上。
她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却被握住了手腕："没事，挺可爱的。
"齐杨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软，像是换了个人。
下车时，蓝恬看见赵雨萱正把手机递给陈奕铭看。
林小鸥跑过来搀扶她，声音甜得发腻："怎么样？
浪漫不？
"还没等回答，就凑到她耳边："赵雨萱气疯了，你小心点。
"父亲在小区门口等她。
看见齐杨扶蓝恬下车时，他眉头皱成川字。
"同学？
"他接过蓝恬的书包，目光在齐杨脸上逡巡。
"叔叔好，我是文学社的齐杨。
"他彬彬有礼的样子与学校里判若两人，"蓝恬脚扭了，校医说冰敷两天就好。
"父亲道谢的语气很生硬。
上楼时他突然问："那孩子是不是齐氏集团的？
"蓝恬茫然地摇头，父亲却若有所思："他爸上过财经杂志，风评不太好。
"家里的餐桌上摆着蓝恬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母亲却一首追问采风细节。
"那个男生为什么单独背你下山？
没有老师在场吗？
"她的筷子在碗边敲出清脆的响声，"你离那种富家子远点，他们最会骗小姑娘。
"蓝恬低头扒饭，脚踝的疼痛突然加剧。
她想起齐杨后颈的痣，想起他手腕上的红绳，想起他说"你睫毛是金色的"时微微发颤的声音。
这些碎片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虚幻，像场随时会醒的梦。
睡前刷朋友圈时，蓝恬的手指僵住了。
赵雨萱发了张模糊的侧影照：男生低头凝视靠在自己肩上的女孩，配文是"有些人永远学不会保持距离"。
定位是翠微山景区，点赞列表里赫然有林小鸥和陈奕铭。
更可怕的是评论区。
有人问"又是齐杨？
"，赵雨萱回复了个委屈的表情；有人调侃"正宫气场"，她回了把滴血的小刀。
蓝恬的胃部绞紧，她点开齐杨的主页——最新状态是十分钟前分享的歌曲《Yellow》， caption只有一颗星星。
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跳出新消息。
有人匿名发了张截图：校园论坛热帖《高二某L姓女生装纯实录》，主楼描述与蓝恬特征高度吻合。
她颤抖着点开链接，页面却显示"帖子己被删除"。
窗外，十月的第一片梧桐叶拍打在玻璃上。
蓝恬翻开崭新的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停住了。
她突然不确定该记录哪个版本的故事——是阳光下的白头鹎，是齐杨手腕的疤痕，是赵雨萱精心构图的照片，还是父母眼中的警示故事？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滴落的墨迹像只逐渐扩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