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老槐坡的暴雨夜过后,那把青铜钥匙被他埋在灶台下,连同孙掌柜留下的五十块大洋一起封进了腌菜坛。
"爹!
染坊的程大叔来啦!
"小满脆生生的呼唤惊飞了檐下的家雀。
秦守山抬头看见程九斤拎着个靛蓝布包立在柴门外,这个向来爽利的染匠此刻却眼神闪烁。
"守山兄弟,听说你得了把古钥匙?
"程九斤压着嗓子开口,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布包上"程记染坊"的印戳,"孙掌柜的商队前日截了咱送往保定的十八匹夏布。
"---**三日前·清风镇码头**程九斤攥着被退回的布匹,手指抚过发灰的靛蓝纹样。
这批本该澄澈如碧空的夏布,如今泛着浑浊的土黄色。
码头管事往他怀里塞了块碎银:"孙掌柜让我带话,除非交出青石涧的染方,否则程记的布别想出首隶省。
"河风掠过桅杆上的商旗,程九斤看清旗上绣着的九尾狐纹样——正是去年冬日在秦家见过的图案。
他忽然想起祖谱里的记载:光绪二十六年,程家先祖曾用太行山特有的蓝草染出"雨过天青"色,秘方随染缸埋在了青石涧某处。
---秦家院内,程九斤展开褪色的夏布。
小满突然"咦"了一声:"这个花花和钥匙上的好像!
"孩子从布纹里挑出个模糊的狐面纹,正是青铜钥匙柄部的简化图案。
秦守山心头剧震。
他摸出钥匙对着日光细看,齿槽里的铜锈簌簌掉落,露出段微雕的山水纹——正是青石涧的地形图!
程九斤的布包里滑落本残破的《染经》,书页间夹着张地契,赫然写着"青石涧染坊旧址"。
"当年八国联军烧了染坊,你爷爷带着染缸藏进山涧。
"程九斤指尖点在泛黄的地契上,"孙掌柜不知从哪听说,那批古法染料的配方就刻在染缸内壁..."---**三更天·青石涧**月光将溪水染成银练,秦守山举着火把照亮岩壁上的凿痕。
程九斤对照钥匙纹路,忽然在藤蔓掩映处发现方青铜锁孔:"就是这儿!
当年封存染坊的机关锁!
"钥匙入锁的瞬间,山涧里荡起奇异的嗡鸣。
石门轰然开启的刹那,二十口龙纹陶缸整齐排列在洞窟中,缸身用朱砂写着"万历三年制"。
小满踮脚望见最深处那口缸上封着桑皮纸,纸面印着九尾狐水印。
"别碰!
"程九斤拦住要去揭封条的小满,"听我爷爷说,这口缸染过龙袍..."话音未落,洞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孙掌柜戴着西洋矿灯出现在洞口,身后跟着六个扛着铁锹的壮汉。
---**次日卯时·程记染坊**秦守山盯着染池里翻腾的蓝草,程九斤正将古法染料的配比誊抄在麻纸上。
昨夜他们抢在孙掌柜之前转移了染缸,此刻池水渐渐泛出传说中的天青色。
"九斤哥,这缸染料怎地泛银光?
"秦守山忽然发现池底有细碎光点。
程九斤用铜勺舀起些许,对着晨光细看:"像是...云母粉?
不对,这光泽..."院墙外突然传来惊呼,两人冲出门时,看见孙家商队的马车翻倒在街心。
十八匹夏布散落满地,本己褪色的布料在朝阳下竟泛出流动的碧色,宛如山涧初晴的天光。
---**三伏天·保定布市**程九斤摸着"首隶第一染"的金匾,耳边还回响着评委会老先生的惊叹:"这碧色如昆仑玉髓,可是用了失传的天青染?
"他望向摊位前选购布匹的女学生们,她们手中月白校服料子正闪着细密的银光。
秦守山蹲在茶摊旁剥着炒蚕豆,怀里揣着程九斤分给他的三成红利。
染坊新雇的伙计跑来报信:"秦大哥,邮差送来封奇怪的信..."泛着蓝草香的信笺上无字,只拓着枚青铜钥匙的印记。
小满踮脚要看时,信纸突然显出几行水痕:"青石涧西三里,有株百年龙爪槐。
"---**秋分·龙爪槐下**秦守山挥锄挖开树根处的浮土,铁锹突然撞上硬物。
扒开泥土的刹那,他看见半截青石碑露出地面,碑文记载着段往事:"万历八年,染匠程大友献天青布于御前,获赐玉牌。
有药商孙氏欲夺其技,程遂封染缸于青石涧..."碑末刻着把青铜钥匙的线描图,与秦守山怀中那把纹样完全吻合。
山风掠过树梢,秦守山终于明白爷爷临终的呓语:"染缸里泡着的不是布,是良心..."他转身望向山涧方向,程九斤正在重修的古染坊升起第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