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富贵人家的丫鬟突然拦在他身前,这人目前头发长见识短,以为对方是来找事的。
他刚要摆出作战姿势,学着狗血影视剧拿着“鸡毛”当令箭,两丫鬟抢先一步开口,“我家小姐请公子一叙。”
许赋叶一时有些茫然无措,迅速反应过来后,偷偷摸摸收回抬起的手,下意识刮了下鼻间。
他毕竟初来乍到,身上有很多与这个时代不合的行为言论,稍有不慎就容易塞翁失马,到时反而徒增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决定思考措辞拒绝。
俩丫鬟眼见自家小姐愿望要落空,忙开口再挣扎一二:“我家小姐说单看公子背影,就知道是个玉树临风、顶有趣的妙人,今日若能有幸一叙,日后必为一段良缘。”
少年人不见得能受得住恭维,此人年纪长到了狗肚子里,当然也不例外。
许赋叶这个不争气的脸上当时就挂了薄红,脑子里的权衡利弊如同一根断了的弦,不知道被他抛弃在哪个犄角旮旯。
一声刚要出口的“还是算了”,硬生生转了个弯变成了,“还……请引路。”
那姑娘相邀的地方有家酒肆。
门前木质牌匾上提着苍劲有力的“满月楼”三字,里头来往的客人或多或少都提着个白玉瓷瓶,再由店家掺入陈年的好酒。
剔透的酒水入瓶,能在白瓷片上见到清晰荡漾的波纹。
酒肆前立着几副木质桌椅,那姑娘穿着浅粉色纱裙,发间琢着小巧精致的簪花,坐的位置靠里。
等到许赋叶走近,发现那姑娘正偏着头摆弄木条组合而成的锁扣,行动间镶着白玉的坠子随着动作落了半寸,一双圆眼里全是对趣味的渴望。
桌案上堆着的几块木条,想必正是那姑娘的手笔。
姑娘再卸下几块后,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紧,一时不知再从何下手。
那锁扣的设计原理近乎于常说的鲁班锁,只是样子更华丽复杂。
许赋叶打量了一会儿,指尖一推一转,那精致的小东西发出“咔擦”一声响,剩下的部分立刻西散开来。
露出中心暗格里一朵浅醉的桃花。
姑娘这才抬头,掂着花惊叹道,“好厉害。”
“那是肯定的。”
许赋叶听后心里忽的有些飘飘然,但出于礼貌,还是先抬手作了个礼:“不知姑娘相邀,所谓何事?”
那姑娘指尖摸索那朵桃花,抬起眼睫上下又打量了他片刻,笑意更加明媚动人。
“正值春西月,明启五十里仰春道花开百艳,三尺惊鸿引得万人空巷。”
姑娘眼睫微抬,目光落到他腰间的桃花上,“桃花作配,公子是个难得的多情人。”
“是那些酸臭文人附庸风雅的场面话了。”
许赋叶在心里腹诽,丝毫不为所动。
毕竟他“生前”跟老母亲各处走亲访友,被迫练就了一身的圆滑劲头,心理防线更是高的没话说。
他随即不慌不忙地拉开对面长椅,理了衣袍落坐,手中仍转着那支桃花,开口道,“琢玉装点,姑娘亦是性情中人。”
——有点像是小学生互嘲的文艺版。
话落两人当即就笑了,姑娘接了盏酒,有些意犹未尽,出口的话恳切了几分,多了很多打趣的意味。
“公子这场面话倒是说的好,这点和那些只知死读书的不同,算是个有趣的人。”
姑娘移了面前的白瓷杯,眼角上扬显得很温柔,“常云,渭落人氏。
相逢即是有缘,着淡酒一盏……就算交个朋友。”
渭落地处北边,是朝中很多达官显贵的故乡,因而成了个富贵多金地。
这姑娘身边丫鬟婢子成群,衣着繁复,单是配饰就值百金,按理来说应当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常……云?
许赋叶努力回忆原书,但明启城中没有姓常的大户人家。
思虑片刻后他心下了然,暗自道这果然是个化名。
这也能理解。
毕竟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多个心眼总不会错。
许赋叶指间持着白瓷杯子,下颚微扬一饮而尽,丝毫不拖泥带水,算是打定主意交朋友。
酒水入口清甜,同白玉瓷一般温和浅眷,带着回甘,让人无端想到无垠江天上挂着的霜月。
他顿了下,不由自主先感叹道:“上品啊。”
一旁的店小二听此,趁着收拾的空隙陪笑附和道:“两位客官可谓是慧眼独具,善辨琢玉。
满月楼当季新品‘江月’,喝过的都说好。”
许赋叶微微点头作为应和,这时才想起来自报家门。
许赋叶三个字刚要出口,他似乎又想到些什么,出囗的叶硬生生给拐了个弯:“许赋……雨,本地人。”
这人仍贱兮兮地在心里嘀咕:“你用化名,我用假名,咱们礼尚往来。”
小二为二人续了江月酒,常云放下那朵桃花,以指尖为笔,佳酿为墨,不仅木制桌案上多了“赋雨”两字,嘴上功夫也没落下。
“赋……雨。”
常云思索片刻,脑中忽的灵光乍现,惊喜地如同久旱逢甘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来咱俩该是知己啊。”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是同龄,再加上许赋叶的别有心机,因而话头挑起怎么着都落不下。
首到常云身边侍婢提醒,这才遗憾作罢。
在与常云的交谈中,许赋叶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了初步的印象,不至于浑身白板让人戏弄。
正所谓:“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与常云作别时,许赋叶得了目的,张弛有度地拿原主存款话别美人,虽然脸上佯装潇洒肆意,实际心疼的要死:“相逢即是有缘,这壶‘江月’算我请常云姑娘。”
他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得了好处,该有的回报还是必须的。
常云抬手接过后,指尖擦着瓶身轻轻掂了掂,感受到重量感后,脸上映出如沐春风,对许赋叶笑道:“不错嘛,还挺上道。”
到了离别时刻,许赋叶了却缘分,随即转身不再看她,将另外半壶江月酒系到腰间。
腾出来的手朝后挥了挥,算是与她作别。
他马尾摇曳,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更像话本里常说的刚入尘世的谪仙,出口的话却颇具生机:“下次见。”
常云坐在奔驰的马车里,掂着重新拼好的锁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很快就会再见的,许赋叶。”
……许赋叶抬步再次没入这片夜色中,突然感觉后背有点凉,心头多了很多莫名的情绪,再没有方才走的安稳。
雪衾巷很长,包揽了明启城的半边繁华。
雪衾巷很短,行至尽头不过剩一座小桥。
许赋叶走上桥头,暗影与鲜明在眼中倒映,桥下流水如同跨越长久的断带,突然让他无端回忆起“生前事”。
从前他离家上大学,即便常年在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但现在,那些他曾经不甚在意的琐事,像是突然之间镀了一层金,变成了他求而不得的物件。
许赋叶下意识退了半步,后腰猝不及防抵到桥栏上,渗过来的凉意,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他解开腰间挂酒瓶子的红绳,大口大口灌着。
抬起的脸上猝不及防地落了滴雨,雨水顺着下颚流过,显得有点落寞。
春季多细雨,再正常不过。
明启城夜里每晚都可以看到月色,雨水伴着月光落下后,在滚滚江水里走一遭,最后借着温热回归长空。
周而复始,轮回百世。
这里头藏了无尽的眷恋,同时也埋了无穷的奈何。
正如这江月酒,初品清冽,再品醉人。
许赋叶转了身子正准备离开,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眼前雾蒙蒙的,脑子也不太清醒。
迷迷糊糊间,猛地撞入了一个单薄的怀抱。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他整个人被惯性带着退了好几步。
他心头生了点不耐烦,习惯性地要上前“问候”对方找麻烦。
刚抬了半步,整个人又猛的顿住,眼神首愣愣的看着那人。
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才是那个“麻烦”。
那人身量单薄,骨子带着独特的冷。
看起来比他高小半个头,却是副风吹就倒的样。
再加上被莫名其妙绊了下,身形不稳,手臂半推半就揽在桥头,活脱脱个病号。
许赋叶刚要反省错误,给那人赔个不是。
但对方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一点,只是呆呆盯着方才落到地上的重物。
“病号”微微喘了几口气,强打着精神去收拾那己经半开的木头匣子。
然而下一刻,他就因为眼神迷离,体力不支,落了个空。
眼看着人要摔下来,一旁矗立许久的许赋叶终于从傻愣中脱离出来。
暂且不说什么三七二十一,冒犯不冒犯的,先将人给捞住了以免摔个满头包要紧。
他不算温柔地拍了下这人的脸,试图将人唤醒,嘴里仍是一副不饶人:“小爷上有老下有小,你这家伙,可莫要碰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