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河腥味的水流冲进鼻腔时,他条件反射地屈肘护住咽喉——这是上个月抓捕连环杀手时留下的肌肉记忆。
但指尖触到的不是防弹背心,而是浸透冰水的粗麻囚衣。
"装死?
"皂靴碾上他小腹的力道,让解剖学知识自动在脑中标注出脾脏位置,"天机阁的狗也配查户部的案子?
"陆昭抹了把脸上的水渍。
月光从铁窗斜切进来,照亮面前人腰间悬挂的鎏金鱼符,那是刑部提牢厅的标识。
但他更在意的是对方手中的绣春刀——刀鞘云纹与解剖室幻象中那柄完全重合。
"这位大人。
"他撑着渗水的稻草坐起,腕间铁链叮当作响,"要审案总得给犯人看卷宗吧?
"回应他的是刀鞘重击。
陆昭偏头躲过要害,左肩传来的剧痛却让他瞳孔骤缩——这不是现代人体该有的痛觉神经分布。
记忆如潮水涌来:三日前自己还是江城市局的法医主任,此刻却成了大胤天机阁因查案入狱的见习捕快陆昭。
"陆昭,景和二十三年入阁,专司仵作。
"阴影里突然传来金石相击般的嗓音,"半月前私闯户部粮仓,可有辩解?
"陆昭猛地抬头。
八角囚室唯一的烛台旁,不知何时多了个戴青铜兽面的黑袍人。
那人指尖正转着枚眼熟的物件——他祖传的螭龙玉佩,边缘还沾着解剖室特有的福尔马林味。
"证据有三。
"陆昭竖起三根手指,囚衣滑落露出腕间青紫,"其一,粮仓门锁是自内反锁,但门闩上有逆纹刮痕;其二,看守尸体的指甲缝里嵌着金丝楠木屑,而户部最近修缮用的是黄花梨;其三......"他故意顿了顿,"死者后颈的尸斑呈莲花状,该是中了南疆的醉骨香。
"兽面人手中玉佩突然发烫,在青石板上映出个"甲"字。
两个狱卒噗通跪地,抖得像筛糠:"不知镇抚使亲临......""开锁。
"兽面人抛过枚玄铁令牌,上面饕餮纹与解剖刀如出一辙,"带他去殓房。
"......停尸房比现代解剖室多了股焚香味。
陆昭掀开草席时,眉心突地一跳——尸体后颈的莲花状尸斑中心,赫然印着个"柒"字。
这字迹他太熟悉了,三天前那个被砒霜毒死的富商掌心,也有同样的朱砂记号。
"死亡时间在子时到丑时之间。
"他指尖拂过尸体僵硬的指节,"但搬运尸体的人寅时才经过朱雀大街。
""何以见得?
"兽面人的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朱雀大街卯时初刻洒扫,若是寅时经过,死者靴底该沾有未干的皂角水渍。
"陆昭翻转尸体左足,"但这上面是干透的香灰——只有丑时做法事的白云观会撒驱邪香。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陆昭抄起验尸用的银针掷向房梁,却见一道黑影鹞子般翻出天窗,腰间绣春刀鞘上的螭纹正在月光下泛青。
"追!
"兽面人袖中甩出锁链缠住横梁,"要活的!
"陆昭顺着锁链跃上屋顶时,终于看清这座古城的面貌。
九重宫阙在远处层叠如山,瓦当上蹲着的嘲风兽双目血红。
前方黑衣人几个起落纵入暗巷,那身法让他想起殡仪馆监控里会翻身的尸体。
追至死胡同时,黑衣人突然转身劈出一刀。
陆昭本能地横臂格挡,却见对方刀刃在触及他衣袖时诡异地弯折——袖中那枚螭龙玉佩正泛起青光。
"果然是陆家的人......"黑衣人嗓音沙哑如锈刀磨石,突然反手将刀尖捅入自己心口。
鲜血喷溅在玉佩上的刹那,陆昭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尸体迅速干瘪风化,最终只剩件空荡荡的飞鱼服,袖中滑落半卷染血的诏书。
兽面人赶到时,陆昭正对着月光端详诏书。
洒金宣纸上蜿蜒着熟悉的朱砂字迹,开头便是"荧惑守心,贪狼食月",落款处钤着方赤金印——昨日解剖室里,那具现代男尸的胃袋中正嵌着同样纹路的金印残片。
"这是先帝的罪己诏。
"兽面人突然开口,"二十年前,钦天监正是凭这道诏书判定长公主为天煞孤星。
"陆昭摩挲着诏书边缘的焦痕,突然将纸卷凑近鼻尖:"火油里掺了曼陀罗汁,焚烧时会产生致幻烟雾。
二十年前......是否有人借此篡改过诏书内容?
"兽面人周身气息骤然森冷,却在瞥见诏书某处时顿住。
陆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血渍斑斑的"祭"字旁,隐约浮出个镜面反光般的虚影——正是现代解剖室里那面夔纹铜镜的轮廓。
更鼓声恰在此时传来,陆昭突然按住狂跳的太阳穴。
鼓点每响一声,怀中玉佩便灼热一分,当第九声鼓响炸开在耳畔时,他仿佛听见有人隔着时空轻笑:"陆佥事,这盘棋等你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