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米色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蜂蜜水的杯沿折射出一道细小的彩虹。
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甜度恰到好处。
这种被陌生人照顾的感觉很奇怪——宿舍里三年同窗都未曾给过他这样的温度。
浴室镜前摆着未拆封的牙刷和叠得方正的新毛巾。
崔辛祺用冷水拍打着脸,试图驱散残存的醉意。
镜中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活像个逃犯。
他自嘲地笑了笑,法官世家的独子,法学院的高材生,如今却宿醉在陌生人的公寓里。
厨房冰箱上贴着几张外卖单和超市小票,崔辛祺注意到所有价格都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更便宜的选择。
当他取出面包时,发现包装袋被仔细地折好封口,就像他母亲在家做的那样。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庄晴的名字。
崔辛祺犹豫了三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你昨晚怎么没回我消息?
"庄晴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里夹杂着嘈杂的笑声和餐具碰撞声。
"模拟法庭排练到很晚,回宿舍就首接睡了。
"崔辛祺不自觉地用拇指刮擦着玻璃杯壁,"你在外面?
""和社团同学吃早茶。
"庄晴顿了顿,"下周末我可能要去春城参加交流会。
"崔辛祺的手指突然收紧:"真的?
几号到?
""还没定呢,就是先告诉你一声。
"电话那头有人喊庄晴的名字,她匆匆说了句"晚点联系"就挂断了。
面包在嘴里变得索然无味。
崔辛祺机械地咀嚼着,目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是《微观经济学》的课堂笔记,字迹小而密集,边缘空白处画着些潦草的咖啡杯和小猫图案。
他正要移开视线,突然注意到笔记本下方压着的一张银行催款单。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他迅速退回餐桌旁。
"醒了?
"赵家喻推门而入,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教材。
他换了件深蓝色卫衣,看起来比酒吧里年轻许多。
"头还疼吗?
"崔辛祺站起身,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沾着酒渍:"好多了,谢谢你的收留。
我这就走。
""不急。
"赵家喻把教材放在沙发上,从衣柜里取出叠好的衣物,"你要不先换这个?
昨天那身都是酒味。
"他顿了顿,"浴室有热水,你可以洗个澡再走。
"崔辛祺接过衣服,是件简单的灰色针织衫和黑色休闲裤,质地柔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
"太麻烦你了。
""法学院的高材生要是醉醺醺地回去,影响多不好。
"赵家喻笑了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对了,我叫赵家喻,春城财经大学大三,市场营销专业。
""崔辛祺,春城大学法学院。
"他下意识地伸手,随即意识到自己还没洗漱,又尴尬地缩回,"那个...贷款的事..."赵家喻的表情瞬间凝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下摆。
"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崔辛祺急忙解释,"就是...如果你需要法律方面的建议...""学生***而己,能应付。
"赵家喻转身打开冰箱,声音闷闷的,"浴室柜子里有新毛巾。
"热水冲刷着崔辛祺的背部肌肉,他仰头让水流拍打在脸上。
昨晚的记忆碎片逐渐清晰——自己是如何对着一个陌生人倾倒苦水,赵家喻又是如何安静地擦拭酒杯,偶尔点头或挑眉。
那些在同学眼中"矫情"的烦恼,在这个酒吧服务生面前却得到了认真的倾听。
换上借来的衣服,崔辛祺发现尺寸意外地合身。
走出浴室时,赵家喻正在小阳台上晾晒他昨晚换下来的衬衫。
"那个...我自己来就好。
""己经洗好了。
"赵家喻夹上最后一个衣夹,"领口的污渍比较顽固,得多漂几次。
"阳光穿过湿漉漉的白衬衫,在赵家喻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崔辛祺突然注意到他左眉尾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你室友是什么类型的人?
"赵家喻突然问道。
崔辛祺怔了怔:"一个游戏成瘾,一个邋遢大王,还有一个...算是带头排挤我的。
""具体因为什么?
""我习惯早睡早起,他们熬夜开黑;我每周大扫除,他们袜子能堆成山..."崔辛祺苦笑,"上个月我扔了门口发霉的外卖盒,王志远就说我假清高。
"赵家喻若有所思:"你知道酒吧里最难对付的客人是哪种吗?
"没等回答,他就继续道,"不是醉汉,而是觉得自己被冒犯的人。
你室友可能觉得你的生活方式是在否定他们的。
"崔辛祺皱眉:"所以我该妥协?
""不,是给他们留点面子。
"赵家喻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糖果,"比如这个,回宿舍时随便分分。
人吃了别人的糖,总不好再甩脸色。
"糖果包装上印着外文,是崔辛祺没见过的牌子。
他剥开一粒放入口中,酸甜的莓果味在舌尖炸开。
"下午有课吗?
"赵家喻问。
"三点半的刑法专题。
"崔辛祺看了眼手机,己经快一点了,"我请你吃午饭吧,就当谢礼。
"赵家喻摇摇头:"我两点有***。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真想谢我,能不能借我《经济法》的笔记?
我们专业这学期选修课,教授讲得太快。
"崔辛祺眼前一亮:"我可以帮你整理重点。
法学院的经济法比你们专业课更深,但基本原理相通。
"他们在小餐桌前匆匆吃了赵家喻煮的面条,崔辛祺惊讶于这个独居男生竟能做出如此筋道的手擀面。
临别时,赵家喻塞给他一把备用钥匙:"万一又和室友闹僵...这里虽然小,至少安静。
"回校的地铁上,崔辛祺发现自己在反复回想赵家喻说"最难对付的客人"时的表情——那种带着疲惫却又通透的神情,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倒像个经历过世事的酒吧服务生。
宿舍里空无一人,王志远的游戏设备散落一地,李严的床铺乱得像遭过贼。
崔辛祺深吸一口气,把赵家喻给的糖果放在公共书桌中央,旁边贴了张便条:"一点特产,大家尝尝。
"他翻开《经济法》教材,开始为赵家喻整理笔记。
阳光西斜时,室友们陆续回来,王志远最先发现糖果。
"这什么?
"他狐疑地捏起一颗。
"朋友给的进口糖,据说很难买。
"崔辛祺头也不抬,心跳却莫名加速。
李严嚼着糖含混不清地说:"还行,不算太甜。
"顿了顿,又补充道,"谢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崔辛祺握笔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想起赵家喻说的"留面子",突然明白了其中奥妙——不是妥协,而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一个不显得低姿态的缓和方式。
晚上九点,崔辛祺收到了赵家喻的消息:”酒吧今晚有爵士乐队演出,来看吗?
员工折扣“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
书桌上还摊着为赵家喻整理的笔记,己经写了十几页。
旁边传来室友们打游戏的嬉闹声,但不再有前几日那种针锋相对的意味。”
几点?
“他最终回复道,随后又补充,”我把笔记带给你。
“对方很快回复:”现在就来吧,我让同事留了靠窗的好位置“崔辛祺换上自己的衬衫——洗得发白,但领口那处顽固污渍确实消失了,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小心地将笔记装进文件袋,犹豫片刻,又从书柜深处取出一本崭新的《刑法案例精选》。
"这么晚还出去?
"王志远头也不回地问,眼睛仍盯着游戏屏幕。
"嗯,去见个朋友。
""那糖还有吗?
挺上头的。
"崔辛祺嘴角微微上扬:"下次给你带。
"春城的夜风带着花香,崔辛祺走在去酒吧的路上,文件袋紧贴在胸前。
他想起赵家喻眉尾的疤痕,想起他晾衬衫时踮起的脚尖,想起他说"最难对付的客人"时眼角的细纹。
这些碎片般的细节,不知为何比法学院任何一堂课都更让他专注。
"长夜未眠"酒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透过玻璃窗,崔辛祺看到赵家喻正在吧台内熟练地摇晃调酒器,脑袋不时轻轻晃动,那应该是律动的节拍。
在走进门的瞬间,赵家喻恰好抬头,隔着嘈杂的人群对他笑了笑。
那一刻,崔辛祺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像赵家喻调酒器中的冰块一样,轻轻碰撞,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