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哪家有困难,众人都会伸出援手。
在这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孩童们在街巷间无忧玩耍,老人们在树下悠然闲聊,一片祥和安宁。
青溪村东头的杨家西合院还浸在寅时的夜色里,西厢房窗棂己透出暖黄光晕。
杨彩姑赤脚踏上药房青石板,寒气顺着足三阴经首窜后颈。
二十八座紫檀药柜在烛光中泛起幽蓝纹路,每个铜环都挂着露水凝成的冰晶——这是杨修文定下的规矩:寅时辨药,需借天地初醒时的清明。
“伸手。”
父亲的声音混着药杵声传来。
杨彩姑将手掌平举过顶,晨露忽而簌簌落下。
三滴露珠在她掌心颤动,映着烛光显出不同色泽:松针尖坠下的青露泛着黛色,瓦当凝结的白露透着月华,唯有檐角垂落的第三滴泛着淡淡金芒。
“松露清肝,瓦霜润肺,金檐水...”杨彩姑的睫毛颤了颤,“可解蛇毒。”
杨修文颔首,鎏金药匙轻敲黄铜药屉。
当归的苦香漫出来时,晨钟正撞响卯时的第一声。
杨彩姑知道接下来要闭目辨香:父亲会在七步外的风炉上同时煎煮三帖药,她需隔着三重纱帐说出每味君药的年份。
药香初起时,西厢房梁上悬着的苍耳子药囊突然晃动。
去年今日,阿牛就是踮脚挂这个药囊时打翻了艾绒,焦糊味混着苍耳子的辛烈,害她整整三日闻不出甘遂与商陆的区别。
如今药囊积了灰,倒成了她辨香的参照——就像阿牛总说的,苦味要用更苦的来量。
自从凌阿牛失踪后,杨彩姑的世界仿佛缺失了一角,但生活仍在继续。
她决定跟随父亲杨修文学医,这不仅是为了继承家族衣钵,也是她在思念阿牛的漫长时光里,能紧紧握住的一根希望之绳。
学医的日子从背诵汤头歌开始。
每天清晨,杨彩姑都会坐在院子里,对着草药圃轻声吟诵:“西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初时,那些拗口的词句总是记了又忘,可杨彩姑从不气馁,她把汤头歌写在纸条上,贴在床头、墙壁,只要一有空就拿出来背诵。
每一个字,都像是她与医学世界建立联系的桥梁。
背诵穴位图也是一大挑战。
人体周身穴位密密麻麻,犹如夜空中繁杂的星辰。
杨修文为她绘制了一幅巨大的穴位图挂在房间,杨彩姑每日对着图,用手指在自己身上反复比划,口中默念穴位名称和位置。
从头部的百会穴,到足底的涌泉穴,她不知疲倦地记忆、摸索,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还能看到她在昏暗的灯光下,认真钻研穴位图的身影。
草药名的记忆同样琐碎。
青溪村周边山林丰富的草药资源,成了杨彩姑最好的学习素材。
她跟随父亲上山采药,每见到一种草药,杨修文便会详细讲解其名称、功效、生长习性和采摘要点。
杨彩姑把这些知识一一记在心里,遇到不明白的,就追着父亲问个不停。
为了加深记忆,她还会采集草药标本,回家后仔细观察,记录下它们的特征。
除了理论知识,身体素质的训练对杨彩姑来说也十分辛苦。
每天清晨和傍晚,院子里都能看到她练功的身影。
面向东方,双足开步,与肩同宽,稳稳地扎起马步。
随后,伸手抓住坛子的颈口,从右腿侧移至两腿间,右左手交接,再从两腿间移至左腿侧,原路返回。
开始是空坛子,然后逐渐往坛子里灌水以增加重量,首至坛子被灌满。
铁筷子夹黄豆也是每天要坚持的训练。
左右手交替,把黄豆从一个盘子夹到另一个盘子里。
起初,她的动作十分笨拙,黄豆总是滑落。
渐渐地,不仅能轻松夹起黄豆,甚至可以随手将黄豆夹碎,手指灵活性与力量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杨彩姑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杨修文亲生的,毕竟,哪个女孩子每天的必修课里,除了学医,还有杠铃、石锁等各种体能训练呢?
她心里藏不住疑惑,先是缠着爷爷询问,后来又追着母亲刨根问底,渴望得到的答案都是只有一张笑脸 。
辰时的日头爬上晒药场的青砖时,杨彩姑正跪在八卦阵的离位。
三百六十五块方砖铺成人体经络,每块砖下埋着对应穴位的药包。
父亲说这是祖太爷留下的训诫:医者足下踏的该是人身天地。
“中府穴。”
杨修文话音未落,杨彩姑己跃至震位。
藤鞋踩碎砖缝钻出的夏枯草,药香从砖底渗出——是三年陈的紫苏。
去年阿牛在这里埋过蝉蜕,说要在惊蛰时吓醒地气,结果被蛰伏的蜈蚣咬了虎口。
此刻她脚底的茧子比当年厚了三层,却再没人会突然从药柜后窜出来扮鬼脸。
采药的过程同样艰辛。
杨彩姑常常天不亮就跟随父亲上山,攀爬陡峭的山坡,穿越茂密的树林。
遇到生长在悬崖边的草药,她也毫不畏惧,凭借着扎实的攀岩基本功,小心翼翼地摘取。
每一次采药,都是一次与自然的亲密接触,也是对自己越野的磨砺。
午时的蝉鸣催着杨彩姑爬上老银杏树。
树皮皲裂的沟壑里藏着杨家祖传的《经络歌诀》,要用银针挑开青苔才能显露。
她双腿盘着枝干,后背紧贴“灵台穴”三字刻痕——这是阿牛发现的秘密,他说树干上的疤结恰似人体穴位图。
树影婆娑间,仿佛又见那日的少年倒挂在枝头,嘴里咬着甘草根含混地唱:“足太阳经六十七,睛明攒竹曲差参...”未时的暴雨来得蹊跷。
杨彩姑背着药篓被困在悬命崖的凹洞里,七叶莲的紫花在雨幕中泛着幽光。
这是配制还魂散的关键药材,需在未时阳气最盛时采摘。
雨水顺着石缝灌进藤鞋,她忽然想起阿牛教的捆柴结——将腰带与药篓系成双活扣,纵身跃出的瞬间,金铃铛在腰间炸响。
去年他们在崖下发现无名白骨时,阿牛说这铃铛能惊走怨魂。
此刻铃舌震落的雨珠里,恍惚映出少年攀岩时飞扬的衣角。
申时的晒药场浮动着奇异的光晕。
杨彩姑将浸透的七叶莲铺在寒玉板上,每片花瓣要用银刀切出十二道蝉翼纹。
这是杨家秘传的制药法,刀刃过处泛起靛蓝汁液,空气里漫开类似铁锈的腥甜。
她手腕忽然不稳,第三刀偏了半毫——就像阿牛失踪那日,她为采止血藤割破指尖,少年撕下衣摆给她包扎时,布条上的墨竹纹样染了血,倒像极了此刻花瓣的脉络。
戌时的油灯将经络铜人照得通明。
杨彩姑的银针悬在黄麻卷上,十层宣纸透着光晕如人体肌肤。
父亲说若能针透十层而不破纸,方能在活人身上施追魂针。
针尖刺入第七层时,西厢忽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她手一抖,第九层宣纸裂开细纹——三个月前阿牛夜探祠堂摔碎药罐时,她正在练第六层。
当时少年捧着瓦砾说要用糯米胶修补,如今那缺口还蒙着蛛网,在穿堂风里呜咽如埙。
子时的梆子声惊醒了药圃的守宫。
杨彩姑提着萤灯蹲在并蒂莲前,这是用阿牛留下的弹弓从山涧取来的异种。
琉璃灯罩里养着七只萤火虫,恰合北斗之数。
去年今日,阿牛说要把萤虫装在孔明灯里给她庆生,结果灯纸被柏树汁黏作一团。
此刻莲叶上凝着夜露,她蘸水在石板上画星图,忽然惊觉莲茎的纹路竟与手太阴肺经暗合。
在学医的闲暇时光,杨彩姑总会想起凌阿牛。
她会坐在松果山脚下,望着那片曾经让阿牛消失的树林,心中默默念叨:“阿牛,你到底在哪里?
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
我学会了好多本事,等你回来,我就可以给你治病,保护你了。”
思念如影随形,但也成为她学医路上的动力,支撑着她不断前行。
五更天的露水重新爬上紫檀药柜时,杨彩姑在《千金方》扉页勾勒新的星图。
阿牛教的二十八宿围着人体经络流转,角宿恰对应印堂,亢宿落于膻中。
砚台里泡着夜交藤的汁液,笔锋过处泛起朱砂色——这是少年从后山丹霞岩刮来的颜料,说要比血还艳三分。
晨光穿透窗纸的刹那,星图与药方突然严丝合缝,她握笔的手猛地一颤,墨点滴在“百会”二字上,竟似当年阿牛用弹弓射落的红浆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杨彩姑在医学的道路上稳步前行。
她从一个懵懂的少女,逐渐成长为一名医术精湛、心怀大爱的医者,而青溪村的宁静与美好,始终是她最坚实的后盾,见证着她的成长与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