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口气,看薄雾在青瓦泥墙间游走——篱笆边的母鸡正用爪子扒拉草垛,磨盘旁的黄狗抬眼望了她一眼,尾巴在地上扫出两道浅印。
沿着碎石路走了几步,菜园里的张婆子冲她晃了晃水瓢:“苏姑娘快来!
这茬黄瓜顶花带刺的,比你那身红衣还鲜亮。”
“婆婆嘴真巧。”
苏漓笑着接过黄瓜,指尖触到带露的绒毛,“您这园子比镇上的茶楼还热闹。”
婆子笑得首拍大腿:“热闹?
昨儿李翠花还说,杜大夫给虎娃开的药方子用了三钱藏红花,比她嫁时的头面还金贵!”
她忽然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向巷口,“瞧见没?
穿白氅子的那位,正往井台走呢。”
青石板路上,杜世祥的白氅在晨雾中像片浮雪,眉间红痣随步伐轻轻晃动。
他左手提着装药的布包,右手握着本翻旧的医书,指尖还沾着点靛蓝墨迹——想来是昨夜研磨药材时蹭上的。
“杜大夫早!”
刘二狗远远瞧见,忙不迭招手,又冲苏漓使眼色,“这就是咱村的活神仙,断药比镇上药铺还准。”
杜世祥走到近前,目光在苏漓腕间的绷带上顿了顿:“苏姑娘,可是苏大牛家新认的妹妹?”
声音像浸了晨露,清润中带着医者特有的温和。
“正是。”
苏漓落落大方地颔首,忽然瞥见他布包上绣着的药草纹路,“杜大夫的药包倒是别致,这纹路是……忍冬?”
“姑娘认得药材?”
杜世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边缘,“这是家母早年所绣,她说忍冬寓意‘万物皆可愈’。”
“倒是贴切。”
苏漓指尖划过黄瓜上的绒毛,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片晒干的艾草叶,“昨日在山上见着的,不知杜大夫收不收?”
杜世祥接过艾草叶时,两人指尖不过轻轻擦过。
他垂眸细瞧叶片,白氅毛领随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品相不错,明日来医馆取包薏仁茶吧,去去你腕上的湿气。”
“好说。”
苏漓将黄瓜往腰间布兜里一塞,忽然听见“哗啦”一声——赵铁匠的学徒正拎着水桶往灶里倒水,溅得满地都是。
铁匠举着铁锤从铺子里冲出来,古铜色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发亮:“小兔崽子!
没瞧见杜大夫的白氅要沾了泥?”
“不妨事。”
杜世祥笑着摆手,目光却落在苏漓乱晃的布兜上——半截带花的黄瓜正从兜里探出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噗嗤。”
苏漓自己先笑出声,索性把黄瓜拽出来晃了晃:“张婆婆非要我拿的,说比杜大夫的藏红花还金贵。”
周围人哄笑起来。
李翠花抱着孩子凑过来,国字脸笑出两个酒窝:“苏姑娘嘴皮子倒厉害!
先前还说杜大夫的白氅像戏台行头,这会儿倒说起藏红花了?”
“我不过是好奇。”
苏漓挑眉,指尖弹了弹黄瓜花,“难不成杜大夫真从镇上抬了整箱藏红花回来?”
杜世祥看着她灵动的眉眼,忽然想起昨夜在医馆整理药材,窗台上落了只红腹山雀——同样的毛色鲜亮,同样的眼睛亮晶晶的,总爱啄食他晒在竹匾里的枸杞。
“藏红花嘛……”他故意拖长声音,白氅在晨风中扬起一角,“倒是比张婆婆的黄瓜难种些。”
井台上的笑声惊飞了麻雀。
苏漓看着杜世祥转身时衣摆扬起的弧度,忽然发现他布包上的忍冬纹绣得极细,每片叶子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像在风中轻轻摇曳。
里正苏大强路过时,见她盯着杜世祥的背影发呆,故意咳嗽两声:“苏姑娘可是想学医?
杜大夫收徒可严着呢,去年王猎户家小子背错了《本草》,被他罚抄了十遍。”
“我可没那本事。”
苏漓晃了晃手里的黄瓜,突然瞥见杜世祥在巷口停住,回头望了她一眼。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正落在他眉间的红痣上,像朵开在雪地里的朱砂梅。
这一眼极快,快得像山雀啄食后振翅飞走。
苏漓却看清了他唇角的弧度——那抹笑藏在白氅的阴影里,比春日的溪水还要清浅。
她忽然想起张婆子说的“画里的仙女”,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沾满草汁的裙摆,又抬头望望杜世祥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村子里的传闻,倒比黄瓜花还要鲜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