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纹牡丹的缝隙里,藏着道铅笔划痕,依稀能辨出"SQZM"的字样。
她触电般缩回手,琴盒撞上楼梯扶手,发出沉闷的回响。
"小心。
"走在前面的周默转身,逆光中他的轮廓镶着金边,"这楼梯有百年历史了。
"林夕低头数着台阶,第十七级果然如陈阿姨所说会吱呀作响。
声音惊醒了蜷在转角处的虎斑猫,它竖起尾巴从周默腿间窜过,爪尖勾住他裤脚的线头。
这个瞬间,林夕看见他无名指上的戒痕,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银白。
阁楼门打开的刹那,无数尘埃在光束中起舞。
林夕眯起眼,恍惚看见个穿白裙的虚影在窗边转身,发梢扫过蒙尘的立式钢琴。
待她定睛再看,只有褪色的琴盖静静闭合,谱架上还夹着张泛黄的乐谱。
"这里很久没人住了。
"周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可以重新布置。
"林夕径首走向圆形窗台,手指抚过窗棂上剥落的蓝漆。
远处教堂传来整点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羽翼拍打声与童年记忆重叠——母亲总在周日清晨练琴,鸽群便绕着老宅盘旋,将她的琴声带上云端。
"喜欢吗?
"周默站在门口没进来,阳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堪堪停在钢琴凳前。
林夕的视线掠过墙角蛛网密布的穿衣镜,镜框上残留着半截粉色丝带。
她突然蹲下身,指尖在地板某处反复摩挲。
松木纹理间藏着极浅的凹痕,是常年摆放琴凳留下的印记。
"这里......"她抬头时,发丝间沾着蛛丝,"曾经有架大提琴?
"周默的喉结动了动,手扶门框的指节泛白:"前租客留下的。
""她拉得很好。
"林夕打开琴盒,取出松香在弓毛上轻轻擦拭,"《埃尔加协奏曲》第二乐章,降E大调转G小调那段,指法干净得不像人类。
"周默猛地抬头,撞上她映着晨光的瞳孔。
三年前的雨夜,苏晴蜷在阁楼地板上修改这段乐章,发间别着他送的珍珠发卡。
她说这段转调要像从云端坠落,灵魂在半空裂成两半。
"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林夕将琴弓抵在弦上,奏出一串颤音:"地板告诉我的。
D弦第五把位的揉弦,在这里留下了0.3毫米的凹痕。
"她指尖点着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痕迹,"很特别的演奏习惯,会在长音时加重力道。
"周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个细节只有他知道——苏晴总说要把每个长音都刻进时光里,这样就算琴声消散,仍有痕迹证明存在过。
此刻斜射的阳光将林夕的影子投在钢琴上,与记忆中的剪影完美重叠。
"租金多少?
"林夕突然起身,琴弦还在空气中震颤。
周默报出数字时,看见她无意识摸了摸左腕的疤痕。
那道狰狞的伤口像条蜈蚣,从掌根一首蜿蜒到手肘内侧,绝不是普通外伤所致。
他的视线顺着疤痕上移,瞥见她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手术缝合痕迹。
"我租。
"林夕从帆布包掏出信封,纸币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某个本子上匆匆撕下的,"先付三个月。
"周默注意到信封右下角印着"圣心医院"的字样,在晨光中泛着冷蓝。
他伸手接钱时,林夕突然缩回手,纸币散落一地。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额头相撞的瞬间,周默闻到她发间的檀香混着药味。
"抱歉。
"林夕快速后退,后腰撞上钢琴。
琴盖轰然开启,陈年的尘埃在光束中翻滚,乐谱如枯叶飘落。
她伸手去接,泛黄的纸页却在触及指尖时碎裂,只余几枚音符躺在掌心。
周默僵在原地。
飘落的乐谱残片上,赫然是苏晴的字迹——"此处***需如教堂穹顶般恢弘"。
那个"顶"字最后一笔总是上扬,像她笑起来时的眼尾。
"这谱子......"林夕捻着碎片,眼底泛起涟漪。
"前租客的。
"周默猛地合上琴盖,震得窗棂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我帮你搬行李。
"阁楼的空气突然凝滞,阳光被飘来的云层遮蔽。
林夕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琴盒锁扣。
那里有道新鲜的划痕,是昨夜在咖啡馆外与周默相撞时留下的。
她记得男人扶住琴盒的瞬间,无名指上的茧蹭过她手背,粗粝的触感与记忆中某个雨夜重叠。
"你的行李呢?
"周默的声音打破寂静。
林夕指了指墙角的老式皮箱,箱角磨损严重,搭扣处缠着褪色的航空标签。
周默弯腰提起时,发现标签上印着"多伦多-上海",日期是2021年3月20日。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正是音乐厅坍塌的前一天。
"小心!
"林夕突然冲过来扶住皮箱,周默这才发现底部木板早己腐朽。
箱盖弹开的瞬间,泛着霉味的乐谱如雪片纷飞,最上方那张的边角沾着暗褐色污渍。
周默的呼吸停滞了。
同样的污渍,他在苏晴最后修改的乐谱上见过。
法医说那是她咳出的血,混着雨水晕染成绝望的图腾。
"这些是......"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母亲的遗物。
"林夕快速合上箱子,指甲掐进掌心,"她曾是职业大提琴手。
"周默注意到她颈间银链的吊坠在晃动,半枚玉蝴蝶的裂口处闪着诡异的光。
三年前整理苏晴遗物时,他在她紧握的手心里发现了另外半枚——沾着血和碎玻璃的玉蝴蝶,翅膀上的纹路与眼前这块完美契合。
楼梯传来陈阿姨的脚步声:"小周,有你的快递!
"林夕趁机提起皮箱,却在转身时踉跄了一下。
周默下意识去扶,手掌贴在她后背的瞬间,触到布料下凹凸不平的疤痕。
那是种奇特的触感,像缝合的拉链贯穿整个背部。
"谢谢。
"林夕挣脱他的手臂,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我自己可以。
"周默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右耳后有个芝麻大的红痣。
这个位置,苏晴也有一颗。
记忆如潮水涌来:新婚夜他吻过那颗红痣,苏晴笑着说这是前世的记号,来生要靠这个找到彼此。
阁楼的圆窗将阳光切成菱形光斑,林夕站在光晕中,望着周默远去的背影。
她从衣领里扯出银链,吊坠是半枚破碎的玉蝴蝶。
另半枚应该躺在某个骨灰盒里,随着母亲长眠于地下三米。
钢琴下的阴影中,有张纸片悄悄探出头。
那是乐谱的残角,用红笔写着:"致阿默,当琴声抵达穹顶最高处,我会化作光吻你眉心。
"暮色渐浓时,林夕在阁楼角落发现个暗格。
推开松动的木板,里面躺着本蒙尘的日记。
扉页上熟悉的字迹让她窒息——"苏晴的建造笔记,2018-2021"。
在最后一页,她看到张夹着的照片:坍塌的音乐厅废墟上,穿白裙的女人抱着大提琴跪坐,胸口插着根钢筋,手中紧握着半枚玉蝴蝶。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林夕踉跄着扶住窗台。
雨点打在玻璃上,将照片中的女人面容扭曲成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