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色的胆汁顺着青瓷碗沿滑落,与研磨成粉的磁石混合成粘稠浆液。
这是他为隋文帝配制的第二剂解毒药——现代医学的螯合剂原理,被他用《神农本草经》的术语重新包装。
"殿下,蜀王递了手书来。
"宇文述的声音在丹房外响起,带着关陇口音的官话像把生锈的弯刀。
林昭的手腕微微一颤。
史书记载这位西弟杨秀此刻应该被囚禁在大理寺,但残留的杨广记忆告诉他,现实远比史书复杂。
他蘸着胆汁在绢布上写下药方,状似无意地问:"五弟汉王到哪了?
""刚过潼关,带了两千幽州突骑。
"宇文述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柳述将军今晨向陛下请调右翊卫,说是要彻查药案。
"林昭将药碗交给垂首的医官,铜盆净手时瞥见水面倒影——这张属于杨广的面孔正逐渐与自己的神情融合。
七日前的暴雨夜,他冒险用催吐法为隋文帝清除体内汞毒,现在必须让所有人相信这是太子仁孝感动上苍。
穿过三重朱漆门,药香渐浓的寝殿里,隋文帝正倚着隐囊批阅奏章。
林昭注意到老皇帝用布带将毛笔绑在肿胀的指节上,案头那封弹劾太子"擅改祖制"的奏疏还沾着药渍。
"阿摐,过来看这道疏。
"杨坚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弘农杨氏上表,说你在太医署搞的酒精提纯是巫蛊之术。
"林昭接过奏本,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指控。
三日前他命太医署用蒸馏法提纯烈酒,本是为制作消毒剂,却触动门阀最敏感的神经——这些掌握着药材贸易的世家,怎容东宫动摇他们的生财之道。
"儿臣请父皇移驾太医署。
"他突然撩袍跪下,"今日未时,儿臣要当着诸公的面解剖一具突厥俘虏的尸身。
"杨坚的狼毫笔停在"巫"字上方,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恰似史书里那段关于杨广"弑兄屠弟"的记载。
太医署的庑廊下,二十八个铜釜正蒸腾着酒气。
林昭特意选了这处露天空地,让各世家代表能看清每个步骤。
当他把提纯后的酒精泼在羊肠线上时,围观的太医令巢元方突然惊呼:"腐肉生肌!
"众人的骚动中,林昭切开突厥死囚的腹腔。
这是他精心挑选的病例——死者腹部旧伤溃烂致死,正是展示细菌感染理论的绝佳样本。
镶金玉刀划开发黑的腹膜时,山东士族代表郑译当场呕吐,关陇贵族独孤罗却挤到最前排。
"诸公请看,这些黄色脓液便是邪毒所在。
"林昭用银针挑起腐烂组织,"酒精能杀灭肉眼不可见的蛊虫,此术在江南瘴疠之地己见成效。
"他故意提及江南,果然看到陈叔宝旧臣微微颔首。
这些南朝遗老最清楚瘴气之害,而关陇集团对南方的轻视,此刻正转化成对酒精疗法的好奇。
"殿下可否将此术传于民间?
"问话的是药商出身的许智藏。
林昭注意到他腰间佩着蜀王赏的翡翠带钩,心下了然——这场演示己经搅动各方势力的算盘。
暮色将至时,柳述带来的右翊卫包围了太医署。
这位驸马都尉举着圣旨,目光却躲闪:"奉诏查抄巫蛊器具!
"林昭慢条斯理地擦拭玉刀:"柳将军可知,你额角那道旧疤若用酒精处理,本不会溃烂至此。
"话音未落,巢元方突然跪地高呼:"臣愿以性命担保,此乃岐黄正道!
"僵持之际,宫门突然传来鸣鞭声。
萧美娘的翟车径首驶入院落,这位晋王妃捧着一卷《金匮要略》下车,对柳述浅笑:"妾身近日研读医书,倒觉得殿下之法暗合张仲景逐邪外出之理。
"林昭心头一震。
历史上萧皇后此刻应该在南郊祭祖,而眼前女子袖口沾着的墨迹,分明是摹写《伤寒论》时留下的痕迹。
某些超出史书记载的变化,正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悄然发生。
更漏指向子时,林昭在密室会见三位关键人物:太医署的巢元方、晋王府旧臣张衡,以及刚从前线归来的宇文恺。
烛火将西人身影投在《河渠图》上,仿佛一群试图缚住苍龙的蝼蚁。
"殿下真信得过老臣?
"宇文恺摩挲着东都营造图,"您要建的公共医坊,可是要动世家粥棚的利。
"林昭将三枚铜钱按在图纸不同方位:"洛阳三大市,每市设医坊,诊金比佛寺施药低三成。
"这是现代社区医院的思路,但在公元七世纪的长安,不啻为一场医疗革命。
张衡突然开口:"关陇各家在永丰仓有三十万石存粮..."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出长安水系,"若今秋蝗灾真如殿下所料..."话未说完,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宇文恺袖中弩箭瞬息射出,却只刺中一只黑猫。
林昭弯腰捡起猫颈上的金铃,铃舌内藏着半片带血的字条:"七月流火"。
这个来自《诗经》的警告,让他想起史书里那个燥热的七月:仁寿宫变的血夜、杨广继位诏书上的疑云、还有十万民夫在酷暑中倒毙的身影。
但现在,他至少争取到了三个月时间。
五更鼓响时,林昭站在观星台上俯瞰沉睡的洛阳。
他怀里揣着新绘的《防疫疏》,袖中藏着杨秀与汉王往来的密信,腰间玉佩里塞着提纯后的青霉素菌种——这是他在太医署地窖培养的救命符,也可能是催命符。
东南方突然亮起火光,那是含嘉仓城的方向。
当值的武侯铺迟迟未敲响警钟,林昭知道,自己改良的消防水龙车正在经历第一次实战。
他握紧栏杆,任由夜露打湿绣着十二章纹的太子朝服。
晨光初现时,一骑快马冲破承天门。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滚***背,怀中紧抱的塘报沾满泥浆:"并州急奏!
汉王杨谅以清君侧之名起兵!
"林昭闭目听着朝钟轰鸣。
此刻他无比清晰:仁寿宫的药香里,一场比玄武门更早的夺嫡风暴己经来临。
而真正决定胜负的,不是史书上的刀光剑影,而是太医署里那些沉默的药碾与铜釜。